作为一个成年人,一个旁观者,湖边的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其实是很清楚的。
……夜幕恐怕根本没有打开过,也根本没有过闪电似的白鸟,血红宝石的眼睛,巨大如神明一样的人影吧。
府西罗的母亲在被一下一下地打死之时,最后的心愿,就是不让儿子回头看她。
上一次她让府西罗别去看,他却不由自主去看了,目光落进了门内半露的厅,被母亲慌张地推开了脸。
这一次,当母亲明白人生将尽的时候,就捡起了自己一直都不允许府西罗拥有的东西——她希望这种她往常十分厌恶的白日梦幻想,能够替她抓住儿子的注意力,能够让他别回头。
那一夜,府西罗离最绝望的恐怖之处只有几十步远;她不能令他远远逃走,她别无他法了。
但是她依然希望,自己能给他提供一点点哪怕虚软无力的遮挡,能以这样的方式向他道歉,能把世界之上的世界还给他。
林三酒甚至不知道,府西罗记忆中母亲的话,有多少是她真正说了出口的,有多少是他在极度冲击下产生的幻觉。
府西罗难道就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吗?
他难道就不知道,当他母亲断断续续说话的时候,正在发生什么事吗?
他知道的。
但是作为一个被父母严厉压制管束的小孩,一个早早就被剥除了幻想、乐趣与意义感的小孩,在被暴力与恐怖紧攥住的这一夜里,他依旧习惯性地听从了母亲的命令,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走向了湖边……
在那儿,他抓住了母亲在最终时刻交还给他的东西,一块救生板。
它本来就是你的。母亲说,抓住它,你才不会被这里的夜晚所吞噬。
他死死地抱住了救生板——往日的幻想回来了;接着,在精神、身体、心智都摇摇欲坠的府西罗面前,夜空打开了,他看见了世界之上的世界。
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松过手。
“……‘世界之上的世界’,不应该是你人生中唯一的意义。”
当林三酒开口时,她也让自己吃了一惊。
“你从来没有放弃过,对不对?之所以枭西厄斯会有同样的念头,制造了人类农场,正是因为他来源于你,继承了你的执念,是吧?”
“是的。”府西罗低声答道。“……对不起。我在醒来以后,一直没有告诉你。”
“你的母亲是一个普通人。”林三酒尽量希望把话说得缓和些,“她最后的话……是对你的保护。她没有任何理由会知道,世界之上还有世界,而且一般人还看不见。”
更何况,末日世界千千万万;假如“世界之上的世界”洒落下来的粉末,果真是造成了副本与能力的原因,那么千千万万世界中,看见它的人不会只有府西罗一个——但是林三酒与她的朋友们以前却从来没有听说过。
“你说这话,是不是担心我会继续进行人类农场?”府西罗忽然问道。
林三酒确实有这一层顾虑,点了点头。
“你放心吧。只要你说一声,不希望人类农场继续存在下去,我就可以替你将它抹除掉。”府西罗平静地说:“我对它毫无兴趣。枭西厄斯的力量,大概只是我的一个倒影,他的认知,也只有我的一点皮毛。他认为必须要用所谓‘信仰之力’,才能离开这一层世界往上走……但我却知道,要去世界之上的世界,根本用不着疫苗或信仰之力。”
“那用什么办法?”
“在我回答之前,让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吧。”
“什么问题?”
“你相信‘世界之上的世界’吗?”
林三酒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
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就算识破了八头德的广播,就算她认为府西罗那一夜所见只是幻觉,她依然相信,世界之上仍有世界——并非像府西罗一样强烈的执着与狂信,反而像是……一种带着希望与期冀的接受。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来着?
疑惑从脑海中浮了起来,一划而过,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那就好……”府西罗低低地说,“那我就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了。你想从回忆中出来的话,请你转过身,一直往前走吧。”
林三酒转过身,一步步地往前走;湖与山林渐渐淡了,草地被另一片草地所代替,繁星给昏暗的白月让了位。
夜空裂缝里那一个庞大、奇妙而广阔的异界,终于退回了画册里,看不见了。
她发现自己又回到了Exodus所在的草地上,前面不远,是府西罗仍立在原地的背影——似乎他身边还站着另一个人。
“……八头德?”林三酒叫了一声,脚下加快了几步。
府西罗转过身,冲她眼睛弯弯地笑起来,眼里似乎还盛着暗夜里的湖泽——这一刻的他,看起来几乎像是一个满怀期待的小孩。
“他怎么在——”林三酒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硬生生地停住了。“……喂,八头德?”
那个身材壮实宽阔,一头棕色发辫的男人,此刻双眼空空洞洞,仿佛对身外事无知无觉了一样,对她的到来没有半点反应。
“他已经是我的‘身份’了,”府西罗柔和地说,“我尽可能地加强了他的能力,用他发出了广播。”
林三酒朝他慢慢转过了头。
“Exodus上的广播……是你发出的?”
“嗯,”府西罗几乎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为了调试效果,广播在你们身边持续了很长时间。”
至能源送达倒计时—0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