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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军衔制度

李容阻止梁芬就韦忠之事继续表态,梁芬于是笑笑,退坐回列。但其他官员,仍有不少陆续站起身来,跟祖约舌战,搞得司马邺也拿不定主意,最后只好说:“且暂羁押,试探其心,可肯降否。”

他要真肯降顺,正如梁司徒所言,可以当成招揽人心的榜样——当然啦,朕绝不会重用这个叛徒!倘若他还是跟刚才一样的德性,仍然心向平阳,那就只好杀了,想必群臣也不会再有怨言吧。

等到退朝之后,梁芬假意往尚书省一行,很自然地就跟李容肩并着肩,李仲思趁机压低声音说道:“司徒公何以不肯杀韦忠?须知杀韦忠,实乃大司马之意也。”

梁芬闻言愣了一下,反问道:“若裴文约欲取韦忠性命,乃可自杀之,何必再押来洛阳?此非欲赦之意么?”

李容摇头道:“非也。天下咸知,韦忠曾忤逆大司马先公,则大司马自杀之,恐人谤其假公事而报私怨,是乃押来洛阳献俘,候天子发落。然而,若大司马实无怨于韦忠,又何必露布作书,云‘弃母邦而附胡后,泯天理而从奸行’?司徒公细思,此非‘弃典礼而附贼后’之套语乎?则大司马实深恨韦忠讽其先公,乃可知矣。”

梁芬这才恍然大悟道:“我老矣,竟不能识此……多亏仲思提醒,然而,今当如何补救才好啊?”

李容答道:“适才陛前,我见荀、华二仆射,及太傅皆未有言,乃可暗示之大司马心意,明日使三重臣皆请杀韦忠,则韦某自不可活了。”

梁芬颔首道:“如此,便劳烦仲思往说——且既是大司马之意,不可使其好死。”

于是在李容的煽动下,第二天朝上再议此事,风向瞬间就变了,不但太傅荀组、左仆射荀崧、右仆射华恒都明确表态,应当处死韦忠,很多昨天还为韦忠求情的官员——比方说梁芬——也都缄口不言,不再硬顶。甚至于尚书梁允还提出来:“谋叛之罪,当诛三族,今韦忠无族属可诛,不逭之罪,及其一身——请论车裂!”

有人站起身来表示异议,说:“子高(孔穿)曾谏齐王,谓车裂是无道之刑也。尚书今请天子车裂韦忠,岂非诱君为桀纣么?!”

梁允的提议,自然是梁芬所授意的,他对此早已经做足了功课,哪儿有那么容易就被驳倒啊,当即从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反问道:“不知子高所谏,是哪位齐王?齐威王乎,宣王乎?抑或湣王乎?”

对方不能答,梁允就说了:“此言出自《孔丛子》,然而《汉书·艺文志》中不载其书,必乃伪托,伪托之言,岂可信之?”

梁允认为《孔丛子》乃是伪书,并非孔子八世孙孔鲋所作——因为《汉书·艺文志》遍搜当时各家著作,就压根儿没提过这个书名啊,而且整个两汉,也没见谁说起过、引用过。此书还是这些年突然间就冒出来的,首先宣扬其内容的是“王学”鼻祖王肃,而王肃以伪造、篡改经典知名,八成《孔丛子》的作者也正是这个王肃!

当然啦,虽然很多人都怀疑这一点,但没谁真敢宣之于口,因为王肃不仅仅是前朝的经学大家,更要命他是司马昭的岳父……但梁允虽然不敢指责王肃,却也敢拍胸脯说:“这是本伪书,信不得!”

随即他便转向司马邺,手捧笏板说道:“国家正刑,唯大辟与绞,然而当此时,胡寇肆虐、赤县翻覆、先帝蒙尘、人心乱离,则非极刑不足以展示天威,震慑宵小!或以为支裂人体,过于惨痛,有干天和,且违圣人之教,臣乃请可从商鞅之例。”

商鞅就受过车裂之刑,不过史书上记载得很清楚,他是先被杀(是战死还是处刑,则不分明),把尸体运回咸阳之后,才在市集上被车裂的。

车裂可以说是当时最酷烈的死刑了,更超过腰斩(凌迟则尚未“发明”出来),但非国家正刑,自汉文帝减轻肉刑以来,没有哪个朝代再会把这种酷刑明明白白写入律书,实际执行的次数也少之又少。因而就逐渐地产生出了认识差误,有人觉得,所谓“车裂”,乃是“车裂其尸”,而并不是拿生人去用五辆车给活活地扯碎。

梁允因此就说了,咱们不管车裂本意究竟如何,就干脆车裂韦忠的尸体算了,这样既彰显国家对叛徒的重罚,也不干天和、坏仁心,岂不是好?

司马邺本人也痛恨韦忠——谁叫你昨天不拜我,不给我面子的?当即首肯。自然还会有几名臣僚站起来谏阻,但司马邺环视一圈,发现自荀组、梁芬以下,重臣们都不说话,祖约还干脆跳出来,帮忙梁允跟反对派斗嘴,他就此才端出了天子的威势,一拍桌案道:“朕意已决,勿复谏也!”

尚书省当天便拟制书,核准下发,将韦忠押赴东市枭首,然后以五辆牛车,支裂其尸,陈于市上示众。洛阳士民人等,多数拍手称快,当然也有觉得如此非刑仍然过于酷烈的,只属于很小一部分,乃可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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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裴该还不知道韦忠竟然死得这么惨,他当日破胡之后,即在蒲津停留两日,然后率军返回大荔。郡尉使百姓洒扫街道,跪拜路旁,恭迎大司马入城,然而裴该左右瞧瞧,心说我老婆不是在城里么,她怎么不来接我哪?

直入郡署,等处理完相应事务后,裴该这才揣着满心的疑惑,到后堂来寻荀灌娘。就见荀灌娘跪拜于内室之中,俯首请罪。裴该赶紧伸手把她给拉扯起来,笑着问道:“夫人何罪之有啊?”

荀灌娘垂着头道:“夫君戎马于外,而妾不能安守家门,擅离长安来至大荔,且妄干军政事务,非妇人之所当为——恳请夫君责罚……”

裴该笑吟吟的,扯着荀灌娘于榻上并坐,伸手抬起她的脸来,夫妇二人四目相对,然后他才说:“谁说妇人就必须安居内堂,不可擅行的?夫人忧心我之安危,乃急自长安奔来,眷恋亲爱之心,我欢喜还来不及,岂会怪罪于你?然而,说什么‘妄干军政事务’,其间发生了何事啊?”

甄随、王泽等人当然不会跑去裴该面前告荀夫人的状,而且自合兵之后,即与胡寇连番激战,他们也没闲空仔细向裴该分说大荔城中发生之事,所以裴该只是从各种渠道大致上听了一耳朵,说夫人曾经喝斥甄随等,要他们急救郃****体经过究竟是怎样的呢?你详细说来我听听吧。

荀灌娘不敢也不便隐瞒,便将自离长安后诸事,逐一备悉说与裴该知道。裴该听了,捻须沉吟不语。荀灌娘偷眼观瞧丈夫,见他面上貌似并无多少怒色,心中稍定。

结缡既久,她自然熟知裴该的脾性,知道丈夫总体而言,性格还是温和的;因身份所限,在外逐渐表现得喜怒不形于色,在家中则要坦诚得多。由此想来,倘若裴该真的恼恨自己所为,应该会马上申斥,而不会假作思考之状,再别寻发火的机会。

果然裴该想了一会儿,对荀灌娘严肃地说道:“夫人差矣,即我真的身陷危局,卿亦不当往赴前线,与我同死——同死何益啊?稚儿尚须夫人养护,岂可浪掷性命?”

荀灌娘心说你责备我这一点,我虚心接受——急忙俯首。可是随即就听裴该又道:“且不当呵斥甄随、王泽,使坏我之统筹……”

不等荀灌娘或辩驳或致歉,裴该就继续说道:“非关妇人与否,谁云妇人即不能参政事、军事?昔日若非夫人参乃父政事,我或许不能够生出宛城了。然而不在其位,不当干预,即汝父在此,亦不可插手我之军事!”

他这番说明,倒是大出荀灌娘意料之外,不过以荀灌娘打小所受到的教育,以及当时的社会思潮,她自然难以理解裴该男女平等的想法,只是以为——夫君甚爱我,乃肯放纵我也。急忙致歉道:“妾一时心急,出言无状,事后也深自反省——好在甄将军等未曾因妇人之言而坏国事。唯此后使陈将军守城,事出无奈,还望夫君宽宥。”

裴该说我方才沉吟,正是在考虑此事啊——“制度紊乱,统属不明,若非夫人出面,使陈安主守大荔,则恐生不忍言之事——这是夫人之功,何过之有啊?”

还幸亏荀灌娘当日身在大荔城中,可以压得住那名郡尉,否则的话,郡尉和陈安争斗起来,城中无主,难御外敌,一旦被胡军攻破了大荔,不但我老婆可能受到伤害,甚至于整体战略态势都将岌岌可危了。

根源就在于制度不明,我临时设置了包括郡尉在内的一些新职务,却因为有违旧制,还不能彻底融入到整个体系中去,太平时节还则罢了,一旦遭逢特殊事件,具体职权该如何划分,由谁主事,就成为一个大问题了。

自秦代以来,政府官僚体系就是在逐渐完善的,但汉末魏晋,直至南北朝,官制恰好处在一个重要的变革点上,即便没有裴该的新政,类似事端都有可能发生。秦汉之制,基本上是以职论品,身任何职,则你的官位就有多高,体系尚算清晰;魏晋“九品中正制”出台后,人品逐渐影响到官品,使得品官体系逐渐形成,官位的高低乃不再因职而论。

这一方面是对旧体制的调整,比如说尚书令自后汉即为中枢要职,但秩禄制下始终是千石,等同于京县之令,品官制下则为第三品,位于公、卿之间,终于名实相符。但另一方面,也使得某些清贵而不重要的职务,逐渐位居上品,实际亲民官反倒远远不如了……

拉回来说,如今是秩禄与官品两道并行,而且文武不分,混乱情况那就更加明显。即以此番大荔城中之事来论,郡尉就理论上来说,负责武事,但却并不属于大司马三军系统,所以他可以不卖陈安的账,若非荀灌娘以品位相压,他也是绝不肯退缩却步的。

裴该受到后世的影响,对于官品更为认同——此后近两千年间,从正一品到从九品下的标示官位高低的体系,早就已经深入人心啦,除非历史爱好者,谁知道什么比公、中二千石、八百石之类名词各代表了什么意思——因而就曾经考虑过彻底以官品替代秩禄。此外,军中品级更加混乱,也急需统一起来。

军队是最需要严格上下级关系的,只有明高下,才能强组织。

裴该这脑筋一转起来,就再也不安于室了,又跟荀灌娘敷衍了几句,便说政事未毕,今夜乃不宿在内寝。当即跑出去,叫来郭璞等亲信,就军中等级问题,详细研讨起来。

研讨的结果,是按照后世成法,设置军衔制度,并与官品相对应。目前此政仅施之于大司马三军,基本次序如下:

一品为上大将,唯裴该本人当之。

二品为大将,暂时空缺;三品为上将——目前军中三品将军唯有护军陶侃一人而已。

四品为中将,目前军中四品将军有武卫甄随、中坚郭默、中垒刘夜堂、骁骑北宫纯、振武陆衍和奋武陆和。中将的基本职司,为一旅之帅,或可进位军帅、佐——新在营上设旅,三营为一旅,三旅为一军。

五品为少将,任旅佐或营督。六品为上尉,任营副或部督。七品为中尉,任部副或队长。八品为少尉,任队副或排长。九品为上士,任排副或伍长。伍长以下,将士卒分为少士、上兵、次兵三个级别。

这是正兵的等级体系,辅兵则同等职务,相应军衔要低上一级。此外,非止大司马三军,乃至幕府中参谋,关中地方长吏,只要其职任相关于军事,也全都授予军衔——比方说裴嶷虽无将军号,但既任大司马中军帅,也为中将;郭璞为幕府书记,给中尉衔;郡尉则如六品上尉(正好郡国守相是五品)。

凡有军衔者,即可依军法约束,且出行必配符记,以作区别,以便识认。裴该命人制作袖标,上将以上为大红,中、少将为赭红,上尉青色,中、少尉蓝色,士官黑色,无论穿戎服还是铠甲,都必须套在左大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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