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贯甲大将昂然等了良久,直到日头偏西时余长宁才姗姗来迟。
如此正式的场合,余长宁却是一身轻便的锦衣,手中摇着一把须臾不离身的折扇,再配上那有些懒散的脚步,仿若是长安城头逛街的荷花大少一般,在满是甲胄的军营中倍显怪异。
对于余长宁如此着装,柴秀云娥眉微微蹙了一下,抬起手抱拳道:“末将恭迎大人,请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站在她身后的二十员将领也是抱拳轰然一声,震得周围鸟雀惊飞。
余长宁收拢折扇击打着掌心,似笑非笑地调侃道:“不错不错,声如洪钟,气度称雄,不知面对那些反叛的胡人是否能有如此底气。”
听到这番褒贬不明的话,众将心里顿时有些惊疑不定。
柴秀云却是置若罔闻,侧身一让拱手作请道:“请钦差大人进入幕府。”
余长宁轻笑举步,在柴秀云等人的陪同下进入了中军幕府之内。
中军大帐很是整肃,入目便是两排直到帐口的将墩,足足有二十多个,一张长约丈余的长案居于三级台阶之上,案上正中横架一口长剑,左边兵符印信,右边令旗令箭;帅案背后立着一个巨大的本色木屏,屏中一只威风凛凛的回身猛虎。
直入帐内,余长宁直昂昂地上了台阶,问也不问便坐在了正中帅案之前。
眼见他如此举动,入帐的将领们全都变了脸色,齐刷刷的目光望向余长宁,显然不知这钦差大人为何要如斯地无礼。
大军在外征战皆以将令为贵,将令不明或令出多门必定会致使三军混乱,所以《孙子兵法》才会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说,为的便是主帅军权专一。
这余长宁仗着自己钦差身份,竟坐在了全军发号司令的帅案前,如此公然藐视主帅的行径立即引起了在场将领的不满,一时间将领们人人黑脸,若非心有忌惮,真恨不得立即站出来仗义执言一番。
柴秀云仿若没事人一般坐在了起先为钦差准备的长案,对着余长宁拱手道:“大人,我部折冲都尉以上将官共计二十人,现已临帐待命。”
大唐实行府卫兵军制,以十二卫遥领天下六百三十二个折冲府,每个折冲府大概成军五百人,这折冲都尉便是折冲府的领军将领,大军建制都是战事而起,战毕即除,极大的防备了主帅军权过大的行为。
余长宁矜持地点点头,目光巡睃一圈问道:“谁能告诉我叛军目前现状。”
话音落点,将领们目不斜视地昂然站立,谁也没有出列开口的意思。
见这些都尉如此倨傲,余长宁不由尴尬地摸了摸鼻尖,轻轻拍案正要说话,端坐一旁的柴秀云已沉声下令道:“马都尉,就有你来向钦差大人介绍一下具体情况。”
“诺!”随着一句亢声应答,一名满脸胡须的将领大步跨出,拱手朗声道:“大人,参与此次叛乱的共有四支部落,分别名为处毕、迟罗、完息、烈延,其中已处毕部最为强盛,实力几乎是另外三部落加起来之总和,势力不容小觑。”
“哼,再强盛强得了我们大唐吗?当真是不知量力。”余长宁嘴角划出一丝不屑地笑意,问道:“叛军兵力又是如何?”
“回禀大人,根据探子得来的消息,叛军共有八千余人,其中处毕部落出兵四千,其余三部皆是出兵千余,与我军隔着桑干河对持。”
“哦,那为何你们不进攻?”
面对余长宁如此问题,马都尉颇觉不好回答,询问的目光望向了旁边一言不发的柴秀云。
“大人,在这里本帅向你解释,”柴秀云长吁一口气道,“我军初来乍到,可谓人生地不熟,加之草原胡人对我们敌意重重,一时之间根本没有适合的战机,若是仓促出战,胜负难料也!再者,因四部落叛乱初起,若我大唐已仁政化解,事情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不战而屈人之兵也有很大的可能,实在犯不着急切求战。”
“柴将军之言当真荒谬绝伦!”余长宁口气昂昂地一句当先平叛,拍案高声道:“本驸马虽然不通军事,但也知晓刚来须立威之说,不战而屈人之兵虽是可贵,但真正的和平却是靠军队打出来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不能狠狠地教训一下那些草原蛮夷,还以为我大唐怕了他们!”
都尉中有一名突厥出生的胡人将领,听到余长宁侮辱胡人之言顿时大怒,也不管他的钦差身份,出列黑着脸怒斥道:“大人此话大错特错,目前虽有四支突厥旧部反叛,但不能代表我们归顺大唐的所有胡人,就拿我来说,从军十余年一直效忠大唐,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人那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实在伤尽我等胡人将士之心!”
“冬都尉此话不错,在下赞同。”
“对,军营中大家都是来自天南海北,胡人汉人都是兄弟!”
“冬统领为国尽忠,实乃我等楷模,大人此话却是不对!”
一时间,众将领七嘴八舌地出言指责,表达对余长宁言语的不满,整个幕府顿时闹哄哄地一片。
余长宁微笑地注视着群情激奋的将领们,其镇定自若的表情仿佛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柴秀云眼前局面有些失控,霍然站起一挥纤手,沉声下令道:“幕府之内严禁喧哗,诸将各回各位。”
此言一出,喧嚣嘈杂的声音顿时突然息止,将领们绷紧着脸再也不说话了。
柴秀云对着余长宁拱手道:“大人,末将管教无方,让你受惊了。”
余长宁笑呵呵地开口道:“无妨无妨,本官好久也让柴将军受惊一次,你觉得如何?”
柴秀云哪会听得懂他的龌蹉之言,口气淡淡道:“大人说笑了,对了,刚才大人说有要务要与我等商议,不知是何事?”
余长宁笑着挥手道:“唉,其实也没甚大事,只是找个机会大家聚一聚,聊一聊,加深一下印象罢了。”
柴秀云表情一僵,一双美目瞬间射出了凌厉的光芒,颤着嗓音问道:“刚才你不是告诉我要将调查情况与我等商议,为何现在又反悔了?”
余长宁重重一拍帅案,冷着脸喝斥道:“陛下既然令本官为钦差彻查叛乱一事,所调查的结果自然列为国之密事,岂能轻易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计议,这不是坏了规矩么?将军当真不知轻重。”
这番理由本是刚才自己对余长宁说的,没想到他现在竟有教训起自己来,柴秀云气得嘴唇瑟瑟发抖,突兀暴怒喝到:“余长宁,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余长宁端起茶盏轻呷一口,似笑非笑地回答道:“柴将军思虑不周,大庭广众之下妄议机密国事,本官训斥几句有什么不对?”
“你这不要脸的小人,竟如此颠倒是非黑白,不是你让指挥诸将在此计议此事的么?为何现在又要赖账不承认?”
“柴将军,你觉得本官是这般不知轻重的人吗?要说颠倒是非黑白,也是将军!”
见他矢口否认,且如此卑鄙地戏弄自己,柴秀云只觉一腔热血骤然涌上头顶,身子抖动得如同秋风中的树叶,愤激之下从腰间抽出那把金鞘长剑,愤力一砍,帅案一角随着一道青光呯然砸到了地上。
余长宁霍然站起,面色铁青地喝呵斥道:“大胆,竟敢对本官刀剑相向,柴秀云,你活得不耐烦了。”
柴秀云收剑冷哼一声,不屑地冷笑道:“本将军官居从三品,爵封清河县主,你余长宁不过乃区区从五品驸马,且是平民出身,有什么资格戏弄本将!”
“柴将军果然豪气干云,本驸马虽然位卑爵低,但好歹也是陛下钦点的钦差,站在这里便代表天子,你觉得是天子大,还是你这从三品的将军大?”
“陛下只让你余长宁来调查叛乱一事,却没让你无端饶我军营,我柴秀云堂堂正正,清清白白,莫非还怕你不成!”
“哼,本钦差已是查明了叛乱缘由,因事情牵涉巨大,所以必须禀明陛下再做打算,来此不过向借你一匹八百里快骑传递周折,岂有扰乱你军营一说!”
“前后不一,自相矛盾,阁下此言!当真可笑!”柴秀云冷冷道,“话不投机半句多,请恕本将不奉陪了,钦差大人自便便可。”
余长宁冷冷笑道:“好,既然你如此藐视钦差威严,那么就别怪我将所有的一切如实禀明陛下,告辞!”说罢一声冷哼,他已是大袖飘飘地赳赳出帐而去。
柴秀云又是愤怒又是委屈,丢下一干大将也是气咻咻地走了。
回到钦差行营,余长宁将刚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对薛仁贵三人说了,想起柴秀云愤怒难耐的俏脸,不由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
薛仁贵却是苦笑摇头道:“余兄弟,你如此作弄柴将军,这局面以后要如何收拾啊?”
“呵呵,薛大哥,我做的每一件事都经过深思熟虑,岂会儿戏对待?”余长宁笑吟吟地说了一句,突然提起长案上的毛笔道,“我现在便写下四个字,你拿去交给柴秀云,保管她又回立即前来,你们可敢与我打赌?”
“什么字如此神奇,余大哥先说说如何?”罗瑜顿时笑问开口。
“说了便不灵了,待会你们便会知道。”
余长宁对着几人神秘一笑,提笔在白纸上写下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吹干墨迹折好递给薛仁贵笑道:“薛大哥,就有情你跑一趟了。”
薛仁贵点点头,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疾步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