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余长宁膛目结舌的呆样,李艺贞嘴角漾出一丝得意的笑意,淡淡道:“怎么,你不认识我了?”
“你……你怎么在这里?”余长宁惊讶之余已是答非所问。
李艺贞秀眉一蹙还未答话,余长宁已是拍着手儿恍然笑道:“啊,我知道了,你必定是随同文成公主前往吐蕃的宫女吧?”
李艺贞美目骤然一闪,淡淡笑道:“余驸马猜得不错,艺贞本是大户人家的女子,无奈家道中落父母早逝,所以前不久入宫成为了文成公主的贴身宫女。”
余长宁又是惊讶一叹,笑道:“咱们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想起以前我们一起参加全国诗词大会的场景,恍若昨天一般。”
听他提及此事,李艺贞不由想起了那夜余长宁误闯自己房内,还爬到了床榻上搂着自己的事情,一时间俏脸生霞,竟不敢再看他。
这里黑灯瞎火,余长宁没注意到眼前佳人的羞涩,有些奇怪地问道:“对了,眼下已是深夜,你为何还在这里弹琴而歌,难道也不怕被人发现?”
李艺贞轻轻一叹道:“想起再也不能返回故乡,所以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无心睡眠,便寻了一块安静之地弹琴而歌,没想到竟打扰了驸马爷。”
余长宁恍然地点点头,倒是有些同情这个小宫女,所以安慰她道:“虽然远离家乡,不过我相信松赞干布与文成公主一定会善待你们的,说不定你还能在吐蕃寻得一个如意郎君,所以还是开看一点吧。”
李艺贞轻笑点头,美目流淌着动人的光彩:“昔日驸马爷斗酒诗百篇,艺贞一直颇为仰慕,没想到现在竟重逢于此,实在大感意外,长路漫漫也不知多久能到吐蕃,路上若有闲暇,艺贞相请驸马爷一道切磋交流诗词歌赋,不知行否?”
余长宁尚在犹豫沉吟中,李艺贞收敛笑容露出了一副失望之色:“莫非驸马爷是嫌弃艺贞身份卑微,所以不屑与艺贞交流?”说到这里,已是美目含泪。
余长宁连忙摇手道:“李姑娘博学多才,余长宁能与你一道交流诗词歌赋正可排解路途寂寞,自然是求之不得。”
“你这是同意了?”李艺贞眼眸中顿时溢出了欣喜的光芒。
余长宁笑着点点头,的确,路途能有这么一个可心的小宫女偶尔陪自己说说话儿,倒也不错。
李艺贞高兴点头道:“那好,我们就一言为定,以后我若想找你闲聊,便使人来偷偷告诉你,你可一定要来啊!”
余长宁轻笑颔首,自然表示同意。
……
余长宁离开后,李艺贞抱着长琴返回了院内,刚刚走进厢房,便听见贴身宫女婉儿小声惊呼道:“公主,你到哪里去了?刚才王爷前来看你,把奴婢吓得心儿跳个不停,生怕被他抓个正着,幸好奴婢说了你已睡去,王爷这才离开。”
李艺贞轻笑着将长琴放在了案上,淡淡道:“你乃我的贴身丫鬟,不用公主前公主后的,私下没人的时候还是叫我小姐吧。”
婉儿吐了吐小香舌,叹息一声道:“你总是这样一声不吭的出门,若是被王爷发现,那就遭了。”
李艺贞满不在乎地笑了笑,突然拉着她的手道:“婉儿,我有件事情须得麻烦你。”
“啊?小姐又有何事?”深知她秉性的婉儿立即露出了一个苦瓜脸。
李艺贞在她耳畔轻声低语了半响,婉儿顿时神色大变,焦急道:“小姐偷偷与陌生男子幽会,这怎么行?”
李艺贞白了她一眼道:“余长宁可是和亲副使,怎算的上是陌生男子?”
婉儿摇头道:“但是……不行啊,小姐,你乃和亲公主,若是被人发现恐怕对你的名声会有影响。”
李艺贞拍着她的手安慰道:“放心吧,我会非常小心的,况且我与余驸马乃是诗词好友,并非那种男女之情,你想太多了。”
半响之后,婉儿才极不情愿地点点头,只得将此事答应了下来。
躺在床榻上,李艺贞睁开双目盯着房梁却不能入睡,心思飘了很远很远。
她本名李雪雁,乃李道宗之女,也是刚被诏封和亲的文成公主,李艺贞只是她在人前的化名而已。
前不久皇室遴选适龄宗族之女和亲吐蕃,看着父亲为挑选宗族女焦头难额的样子,李雪雁毛遂自荐充当和亲人选,父亲虽然不解她的举动,但为了江山社稷,还是答应了下来。
但李道宗永远不知道的是,女儿如此决定,只因为逃避一段让她刻骨铭心的感情而已。
全国诗词大会时余驸马文才风流,放荡不羁,斗酒一百篇绝妙诗句惊煞众人,同样也使得李雪雁为之倾心。
怀春少女总钟情于技压群雄的英雄豪杰,李雪雁也不例外,竟在那时候对余长宁有了朦胧的好感。
然而她万万没料到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致使房间门牌脱落,余长宁竟鬼使神差地误入她的房内,并与她有了肌肤之亲,想及自己清清白白的女儿身被他搂在了怀中,李雪雁双颊仿佛被烈火烧得滚烫滚烫。
回到长安,她心里已有余长宁的影子,然而对方可是长乐公主驸马,虽然空有相思之情,但却无缘分之果,单相思总是苦涩的,李雪雁也只能怅然叹息。
当听闻朝廷在宗室女中挑选和亲公主的时候,李雪雁明知与余长宁没有结果,所以才狠下心来和亲前往吐蕃,以便能够忘记那可恶之人。
然而天算地算,没想到余长宁竟成为了和亲副使,将护送自己前去吐蕃,文成公主不由暗暗感概天意弄人,心里也大觉凄凉无比。
今夜思绪沉沉,文成公主找了一处幽静之地抚琴而歌,没料到竟将余长宁引了过来。
他误认为自己是陪伴文成公主的宫女,李雪雁也不否认,或许只有在这个身份下,他才会与自己说笑交流。
也罢,路途中能有他相伴,也算了结自己一桩心事,即便以后天各一方,至少能拥有这段开心的回忆……
想着想着,文臣公主突然泪如雨下,梦呓般地喃喃道:“既然无缘,何必相见。既不相见,何必不忘。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进入陇右道,道路便逐渐崎岖了起来。
“陇右”一词得名于凉州与雍州交接的陇山,古人以西为右,故称陇山以西为“陇右”。贞观元年李世民分全国为十道,这陇右道便是其中一道,具体的疆域便是古代凉州。
车队沿着山谷小道蜿蜒慢行,两边山坡陡峭,林木苍莽,怪石嶙峋,洞窟散乱密布,任你车马入谷,只能一线独行。
为求稳妥,柴秀云安排了最为精锐的五十名骑士护持在文成公主的凤车旁,车队遇山过山,遇河搭桥,深夜就宿在开阔的山谷中。
虽然颇为颠簸,但身子娇弱的文成公主却从来没说一个累字,每天夜晚吩咐自己的宫女替辛劳一天的骑士们烧热水泡脚解乏,甚至还赏赐了不少钱物激励士气,所以对于这位从未露面的高贵公主,整个车队之人全都是一片赞叹之声。
李道宗承担了和亲车队所有的管理事务,起行、安营、造饭、夜宿都是由他统一调度,统一安排,从来没出过任何的乱子;而柴秀云则负责骑士的统领指挥,如道路勘察、派遣游骑、安排巡夜等等,每日也是忙得不可开交;至于和亲副使余长宁,整日懒懒洋洋无事可做,恐怕车队中除了文成公主外,就数他最为清闲。
一连几天,都有一名叫做婉儿的小宫女偷偷递给他纸条,那是李雪雁约定的每日相聚时间和地点。
余长宁百般无聊,自然是次次应约而去,两人要不在营中寻找一片僻静之地,要不出营来到山峦之上,每夜交流诗词歌赋,探讨音律琴声,高兴的时候,李雪雁还会唱一首美妙的歌给他听,倒了乐此不疲。
行程虽远速度虽慢,但终会有一天抵达终点。
这日抵达了日月山,离柏海只有两百里里程,想及松赞干布在柏海扎营等候,以后与余长宁相见一定更为不易,文成公主的芳心仿佛被一块万斤重的巨石压着一般难受。
余长宁却没有注意到身旁伊人闷闷不乐,此刻他俩正坐在山上一处龟背崖上,任凭夜风呼啸而过,余长宁贪婪地呼吸了一口带着泥土气息的山风,笑道:“当了和亲副使如此之久,我还没见过文成公主是什么模样,嗳,你乃她的贴身宫女,要不给我说说?”
文成公主白了他一眼,双手抱膝淡淡道:“公主长得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相貌与我差不多,只怕驸马爷见了要大失所望。”
余长宁却没听出她话语中的弦外之音,展颜笑道:“即便如此,我相信文成公主也会是大唐最美丽、最伟大的公主。”
文成公主好气又觉好笑,冷哼一声道:“睁着眼睛说瞎话,若论众公主之姿,当数你的长乐公主美艳无双,文成公主哪能与长乐公主想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