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是也能拿到成本价待遇,那自家亲戚和队里的社员肯定是有求于他,以后对他家得客客气气的。
明白这点后他大为感动,抹了抹眼睛说:“王老师,你真是好人,唉,还是你们队里好,你们队的人讲感情呀。”
一个老人给回学爹拿了把小凳子让他坐下:“你过来歇歇,抽一袋烟吧,你们队里的事吧,你也别太放心里……”
想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回学爹,索性闷着头不说话了。
回学爹一肚子苦水,有人起了头他便忍不住的倾泻起来:“我这个人你们都知道,老实、不贪。”
“是,我们队里的情况跟你们不一样,我们队是百家姓生产队嘛,本来就不是一家子人,何况我们还搞了责任承包制,不像你们一样还是一个大集体、还是一大家子人。”
“但我们要是也没有分家分船,也是跟以前一样的大集体,那该多好,那样我家往后的日子不会那么难过……”
小翠的婆婆安慰他说:“广播上说,国家在发展,社会在进步,咱日子慢慢的都会越过越好,你别害怕,人要往前看,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就是,我昨晚还听祥高说你们生产队也准备通电哩,通上电日子会舒服一些。”有人说道。
一听这话回学爹更是情绪黯然:“唉,你们也知道这事了?队里刚下通知没几天,说是要贷款买一台发电机,然后跟你们生产队一样,给我们队里通上电。”
“可你们队里用电不花钱呀,我们队里呢?我们队里谁家要用电那得自己掏钱拉电线买电灯泡,再一个还要自己掏钱交电费,就是柴油费。”
“唉,”他连连叹息,连连摇头,“我家现在欠着一腚的债务,哪里有钱能用上电?用不上啊!”
“唉,现在我们队就是,发了财的家里买收音机买机动船,通电以后还想买一台电视机。而我们这些漏斗户呢?不怕你们笑话,困难的都要吃屎了!”
他从兜里掏出几张零钱给老人们看:“我今天过来扯花布,但我不是给自己扯,是给儿媳妇扯。”
“没办法呀,回学、唉!这事一下子把我们这个家庭给拍碎了、砸黏糊了,我媳妇茶饭不进,天天躺在床上,你说这多难受人?我给她扯一块花布吧,扯一块花布让她高兴高兴,兴许能振奋起来……”
看着他手里几乎攥出水来的几张零钱,老人们跟着黯然神伤。
他们都体会过突然失去亲人的苦楚。
现在他们是太能体会回学爹的心情了。
寿星爷最能体会这种心情,因为他一辈子失去了所有亲人,而且老人家心善,他看不了这种事。
于是他站起来抹着眼泪说:“小井,你现在啥样我都知道,我见不了你这样的,我先走了。”
踽踽独行,但走的挺麻溜,嗖嗖嗖的就回家了。
第287章 王老师出马
寿星爷的离开,让王忆想到了于谦爷爷的故事。
话说大灾之年有难民倒在家门口饿的走不动道了,于谦他爷爷说‘我这人看不得有人这么凄惨,来两个家奴把人给我叉出去,叉远点别让我看见了’。
实际上他想错了。
寿星爷是无产阶级劳动人民,他出身贫苦、一生贫苦,却见不得同志们跟自己过一样的苦日子。
于是他急匆匆的赶回家里拿了钱,又拄着拐棍急匆匆的赶到门市部,对王忆说:“王老师啊,你别收小井的钱,小井买啥我来掏钱,我给他请个客。”
正在摩挲花布的回学爹连忙拒绝:“老寿星,本来是我该孝敬你的,现在怎么能反而收你的东西?”
寿星爷严肃的说:“我日子过的好,现在顿顿有肉、天天喝酒,你孝敬我什么?等我死了你来给我烧两刀纸钱吧,你家里现在遇上难了,我怎么着也得拉扯你一把。”
王忆给回学爹扯了两块花布,说:“也给孩子做一身衣裳吧。”
上次他去金兰岛的时候,看见回学家里的两个闺女穿的破破烂烂的。
这年头小孩都穿的不太好。
回学爹连连道谢,他双手握着寿星爷的手,又忍不住的泪眼汪汪:“老寿星,你们队里真好呀,有人情,老少爷们、父子乡亲,你们是自己一家人,真好呀!”
寿星爷叹气道:“唉,小井,其实一切都是让穷给闹的。”
王忆听到这话挺诧异。
老爷子真的太牛了,这年纪了还能有如此清晰的思维。
他这句话是说到点子上了。
就是让穷给闹的!
寿星爷出钱,王忆又给回学爹扯了几米花布,四款花布各扯了一米半,能够他家里头宽宽绰绰的给大人孩子置办上一身花衣裳。
回学爹将花布精心叠起来,又嗫嚅说:“王老师,你有文化,会说话,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你能不能去我家里坐坐,劝劝孩子的娘,自从回学没了,孩子他娘一直躺在个床上,唉,我看着她都要垮了,我们老两口劝也没用,唉,王老师,你是大学生,你的话有力量,你去劝劝吧。”
王忆说:“叔,我愿意去帮忙,可我的话也未必有力量……”
“能行的、能行的。”回学爹急忙说,“你现在说话是有力量的,我们队里人现在也很信服你,都知道你有办法、你是有知识的大学生。”
王忆暗道自己当初随口用的一个大学生身份是真起大作用了。
经过国家宣传,现在老百姓对大学生信服的都有些迷信。
寿星爷对于自家后生里出了一个大学生便颇感骄傲。
他说道:“祥文他娃,你去看看吧,你有文化又是个教员,放在以前你就是咱这里的先生了,你说话能好使的。”
王忆只好先放下做滴灌竹筒的工作,跟着回学爹乘船回到金兰岛。
金兰岛的码头上空空荡荡的,家家户户都在忙活自己的活。
回学爹特意提醒他一句:“王老师你小心脚下,我们队里这码头有几根撑子活动了。”
上次过来的时候王忆就发现了,这码头有点晃悠。
他说道:“撑子活动了加固一下就行了,又不用换新撑子,你们队里怎么不收拾一下?”
回学爹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谁来加固?现在没有队集体了,个人顾个人啊,就是老话说的那样,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家瓦上霜。”
说起这话题,不胜唏嘘。
王忆也发现了,可能现在突然从大集体生活变为责任承包制,社员们刚刚过上了自己的日子,劳动积极性大为增加的同时也更注重自己的利益。
现在社会上开始流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说法,有文化没文化的都喜欢强调这句话。
这两年宗族观念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以前堪比村长村主任的族长们威信锐降。
反而是22年好些农村地区更讲究宗族观念,比如他在网上看到过很多地方集体修族谱或者集体修桥铺路的事。
按照他的理解,应该是人的观念暂时被大包干的模式给冲击了,以后随着时间推移,人心和人的观念重新回落,会再次把乡情给捡起来。
简单来说,改革开放之前外岛的社员过于注重大集体的利益,现在则特别的注重自家利益。
就像回学这件事,不怪回学爹伤心沮丧,渔民的生活跟农民不一样,农民靠种地养家糊口,家里没了男人日子会难过,可女人能顶上去,好歹还能继续种田养家。
渔家人全靠摇橹出海打渔来养家,这就是男人的活计,女人是做不来的。
所以外岛自古以来特别讲究家族互帮互助,谁家男人在海上出事了,宗族各家各户会有力出力有粮给粮然后把出事人家的孩子拉扯大、把出事人家的老人给送走。
这是一条潜规则,毕竟谁也不敢说哪天在海上出事的会是自己。
但这两年家家户户或许刚过上自己的日子,并且确实各家都比较穷苦,再有人家里出事,近亲们不太会去帮忙了。
回学家里现在就是这样,他死在海上后生产队的乡亲都避着他们家里老人走。
王忆跟着回学爹去他们家,到了巷子口一看,家门外一男一女俩小孩在玩沙子,而就在他们刚才来的路上还有一群小孩在玩抓特务的游戏呢。
两个孩子是回学的二女儿和小儿子。
他们看见回学爹回来便兴高采烈的迎上来。
回学爹抱起孙子说:“二丫、小伢,快叫王老师。”
两个孩子还小,看见王忆这个陌生人只会往爷爷怀里身后的躲藏。
但王忆掏出一把奶糖递上去后他们俩态度就变了,先抢了奶糖然后欢快的叫:“王老师、王老师。”
王忆笑道:“你们两个怎么自己在这里玩呢?外面有好些小伙伴呢,你们去找他们一起玩吧。”
四五岁的小闺女说:“他们不跟我俩玩了。”
回学爹听到这话顿时悲愤,指着外面对王忆说:“王老师,你看见了、听见了,你是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的,对不对?我家回学刚没了,家家户户都躲着我们了!”
王忆心里五味杂陈。
妈的这也太夸张了。
淳朴的乡情呢?
现在的社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小时候的经历就挺惨的了,从小没了母亲少年失去父亲,可是老师对他格外关爱,同学的父母也没有因为他是孤儿就不让自家孩子跟他玩,顶多一些霸道学生会去欺负他。
但现在他都原谅那些学生了。
毕竟混的没有自己好……
琢磨了一下这件事,他又暗地里摇摇头。
不行,不能轻易原谅他们,好歹去刺激刺激他们。
自己混的好,这些欺负过自己的人混的不好,如果自己不能去刺激一下他们,那自己不是白白混的好了?
再想一想,他又摇摇头。
自己觉悟怎么这么落后了?什么叫刺激刺激他们?这叫激励激励他们!是激发他们的上进心!
这么想着王忆露出笑容,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而回学爹看着他又是皱眉摇头又是微笑点头,还以为他找到解决自家困境的法子了,赶紧点头哈腰请他进门。
王忆也赶紧进门。
他真挺想帮帮回学家里的。
这次回学家发生的事也真的对他冲击挺大的。
按照他对农村的理解,应该是乡情远比城里更浓、左邻右舍的感情甚至要比亲戚感情还要好。
远亲不如近邻嘛。
但百姓生产队现在展现出来的一面让他有些困惑。
他只能用大包干和改革开放带来的财富观暂时冲击了底层老百姓的观念来解释,毕竟22年的外岛乡情还是挺浓的,波叔就对他一个普通的外岛子弟很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