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地的长度是六七十米,挺长的,往常一个人要挥舞锄头给一个地垄打一趟怎么着也得一个钟头。
可是使用上这台机器,走一个来回也就是两三分钟!
差距太大了。
社员们眼睁睁看着王忆三人带着机器越走越远,又眼睁睁看着他们扶着机器越走越近。
等他们回来后有些人忍不住的鼓掌起来:“好啊!”
一个来回打完,王忆先关上了机器。
十多个人立马过来了,问道:“赖子,累不累?”
王祥赖额头稍微见汗,他满不在乎的擦了一下子说:“小意思,跟拉了一张网差不多,走,咱直接把这块地干下来!”
王忆将机器交给王向红,笑道:“队长,你来试试。”
王向红将烟袋杆别进腰带里,爽快的说道:“试试就试试——主要是个把机器摁下去对不对?”
王忆点头说是。
王向红力气可不比他小,上去开动机器也是一下子把齿轮给摁了下去,喊道:“同志们,走喽!”
三人立马向前走去,后面是松软的泥土。
地头上的社员们纷纷点头:“王老师,这机器好呀,真是个好东西。”
王忆笑道:“嗯,机器是为了解放咱们人民生产力而设计的,都是好东西。”
也有老人说道:“这个机器干活太快了,麻雀来不及吃虫子呀。”
翻地除了把泥土翻的松弛让它们更富含氧气,还能翻出虫子,岛上鸟挺多的,每当种地前开始翻地,鸟儿便会飞来吃虫子。
王忆没见过这种场景,说道:“没事,虫子可以用杀虫剂来对付。”
“但是那就抓不到麻雀了。”老人遗憾的摇摇头,“烧麻雀挺好吃的。”
麻雀现在虽然不是四害了,但也不是日后的国家三级保护鸟类,社员们挺喜欢抓麻雀回家改善生活的。
外岛人跟内地农民一样讨厌麻雀,因为外岛地少,很多人家就种了黍子、高粱,这些粮食耐旱耐碱土,对肥力需求不是那么大。
可是它们收割稍稍晚些不仅会造成掉粒,还会招来鸟害,最常见的是麻雀,哪怕在外岛也是麻雀最多。
麻雀特别喜欢吃糜黍谷等作物,又喜欢群体性生活,一飞到哪里,黑压压一大片都来,如果不及时驱赶肯定会使作物遭到损失。
这种情况下抓麻雀吃可就成了时髦,老百姓一能解决馋肉的问题二能保护粮食,一箭双雕呢。
王向红去干活了,被他先前轰走的社员们便跑了过来看。
旋耕机的高效率让他们赞叹不已。
很快机器回来了,王向红关上机器意气风发,黑红的脸膛上放光泽了。
他拍了拍机器蹲下给齿轮扒拉掉粘在上面的一点泥块,王忆说:“不要紧,这地是沙土,不会黏结多少土在上面。”
张爱萍笑道:“待会到了我们那边就不行了,我们那边是下等地,全是胶泥,肯定黏糊。”
队里土地分三等,上等地、中等地、下等地,胶泥地是下等地。
它的最大问题是不透气,下雨了泥土黏性大,甚至能蓄积雨水,等到天旱时地里又能干裂起土块来,所以种进去的庄稼遇上好年景有点收成,年景不好连种子也收不回来。
别的土地是靠天吃饭,这种土地是老天爷不给饭。
但哪怕这样队里人也视若珍宝。
王向红说道:“没事,今年有了这个好机器,待会咱把胶泥地都给反复的干几遍,一定要打的跟面粉一样蓬松了再种上蔬菜!”
王忆问道:“这样有用?”
王向红说:“绝对有用,胶泥地就是这样,你打两遍比打一遍出的粮食就是多,你打三遍五遍出的还要多!”
大胆笑道:“有了这家伙,以后收拾胶泥地就不怕了,以前最头疼那地方,泥土板结以后太硬了,哎呀,砸那里一分地使的力气和时间都够砸这里一亩地了!”
其他人纷纷笑起来:“夸张了,不过说砸那胶泥地一分能砸这沙土地三分地是没问题的。”
有人诉苦说:“那胶泥地砸还没什么,记不记得前年秋天咱在那片种了好几亩的糜子?经过几次打地后咱们仔细伺候,当时庄稼长势还可以,社员们都盼望能多打些粮食,多分二两的大黄米。”
“结果秋天了、快要收割了,下大暴雨,好几亩糜子全部被淹了,二尺多高的糜子只能看到穗子啊……”
“这事一辈子忘不了,”大胆接过他的话,“当时正好秋分,暴雨又是半夜下的,为了抢收庄稼,队长领着咱们大半夜下去干啊。”
“那天晚上真挺冷的,咱当时不懂,估计也是有寒流过来了,下水的人一半是腿抽筋了。”王向红提起这件事也皱眉头。
正如大胆所说,他一辈子忘不了那晚上的活。
他是队长、是族长更是劳动模范,因此碰到这种活他都会身先士卒,并且干的比别人时间要长。
其实那晚上他也冻的腿抽筋了,但他硬是咬着牙拼命的提起腿去干。
腿抽筋的滋味难受,他只能用志愿军特级战斗英雄少云同志的事迹来激励自己:腿抽筋还能比被火烧更疼?忍着往前走,反正腿又断不了。
后来抢了粮食从胶泥地里上来后,他是真一动都不敢动了,后面整整半个月抽筋的腿一动就疼。
但他也没跟别人说是怎么回事,就说是上年纪了身子骨不结实了。
王忆听社员们说的都感觉难,摇头道:“那太遭罪了,何苦呢?”
王向红笑道:“你是没受过饿肚子的苦吧?我的好王老师,咱农民为什么被叫做庄稼人?因为庄稼就是咱们的命!”
“只要能多收点粮食、只要能让娃娃们多吃两口饭,那咱庄稼人再苦再累都得干,祖祖辈辈就是这么下来的。”
“哈哈,苦?苦就对了,地主和资本家才净想着享福呢!咱们党员是要干工作、干活的,这活啊它最公平,谁干它谁就累、谁就得吃苦,所以吃苦不要紧,只要有收获!”
说着他一挥手转过头说道:“走,再来一圈,赶紧把这里干完了去胶泥地干。”
张爱萍冲王忆招手说:“走,王老师我领你去捡土豆,都是新鲜的大土豆,今天中午你给学生做土豆吃吧。”
王忆说:“行呀,有新鲜土豆下来是吧?这样,今天队里一起种蔬菜,我给大家伙做土豆芸豆炖排骨!”
旁边的项玉环一听这话就流口水了:“哈呀,又有好饭吃了?”
王忆笑道:“对,集体活动之后就有好饭吃。”
项玉环哈哈笑道:“咱不是天天集体上工吗?”
张爱萍问她:“那咱不是天天有好饭吗?你家昨天是不是吃大米饭了?闻见香味了。”
项玉环笑道:“嗯,我侄女领着她女婿昨天去我家来着,找漏勺帮忙做了个辣椒炒鸡给他吃,就着米饭可把他吃美了。”
土豆、萝卜、大白菜,这是冬天三样救命菜。
所以队里种土豆种的也多,足足用了二十五亩,队里人家也多,分配到家家户户去没有多少。
另外土豆因为在冬天用处大,所以属于外岛的硬通菜,以往不允许买卖经营的时候,外岛流行土豆换粮食。
张爱萍给王忆介绍,说与其他的庄稼相比,谷子、高梁的成熟季节会晚一些,收割时节差不多要到寒露才行。
这时候很多生产队的田地好,都是上等地,种土豆长得快,就可以收获新鲜土豆换粮食。
她笑道:“今年可不用切谷子、扦高粱了,现在咱队里粮食够吃,都不爱吃高粱米了,真是过上好日子了。”
然后她给王忆介绍,说收拾谷子和高粱费劲,切谷子就是把谷子穗从杆子上切下来,扦高粱则是把高粱穗从杆子上拽下来。
这活不重,都是由妇女们来完成,这样这活的工分也低,切一捆谷子或者收拾一捆高粱只给两厘工分——这个一捆是大捆子。
像是张爱萍属于能干的妇女,她一天下来能切50捆,这是多少工分?10个工分而已!
当然她是轻劳力,平日里也是这个工分,问题是她是能干的那种,所以才有10个工分,像是不能干的妇女一天下来干这活可能就是六个八个工分,一下子成半劳力了!
此时已经有一些土豆被收上来了,张爱萍说:“二叔,你给王老师烧两个鲜土豆吃呀,让他尝尝咱渔家的野火燎土豆。”
土豆的产量也很高,跟红薯一样都很惊人,动辄就是亩产三五千斤,像是22年有高产土豆能达到惊人的亩产万斤。
王忆看向地里奇怪的问:“这边的地还行呀,看不出什么胶泥土质来……”
听到这话周围的社员纷纷笑起来。
王忆讪笑道:“怎么了?我闹笑话了?”
一个妇女拄着铁锨柄笑道:“这当然不是胶泥地,胶泥地还得往前走老远哩,在一片泥塘子里,这是沙土地。”
张爱萍说道:“别笑别笑,王老师是读书人,他不干农活,你们笑话他做什么?”
她对王忆轻松的说:“土豆是好东西,跟地瓜一样最喜欢沙壤土了。”
王忆点点头:“对,地瓜是红薯、土豆是马铃薯,它们都喜欢沙壤土,因为沙土地里有足够多的空气、排水性好,对根系生长有利。红薯和马铃薯,咱们吃的都是它们的根。”
妇女们便指着他对张爱萍说:“你看你看,王老师虽然不干农活,可他啥都懂。”
“王老师真是个专家,有文化就是不一样,他刚才那话以前城里来的专家也说过。”
“城里还来过专家?”
“来过,那时候号召咱外岛种甜菜,专家亲自来咱们生产队介绍这个情况,当时他就说咱们的沙土地适合种红薯、马铃薯还有甜菜。”
这方面王忆倒是了解,他研究过生产队的天气条件、土壤环境适合种植的作物种类。
于是他简单的说道:“是,甜菜喜欢中性或弱碱性的沙性土壤,跟咱们的土地环境很匹配,但为什么咱生产队不种呢?”
一些年龄稍微大一点的妇女便说道:“咱这里种甜菜都是六几年的事了,县里建起糖厂是哪年的事来着?”
“65年,我家老大那年刚出生。”
“对,65年,然后糖厂生产需要甜菜和甘蔗之类的,咱这里肯定种不了甘蔗,于是就种甜菜。”
“后来糖厂倒闭了吧?”有年轻的少妇问道,“我记得是办过糖厂,我小时候还去捡过糖菜片片喂猪。”
张爱萍说道:“早倒闭了,现在铁器厂就是在以前糖厂的厂房里建起来的。”
旁边有火堆升起来,一名老汉往里放了些掉落在地的干树枝,看不见土豆在哪里,然后他也过来参与聊天:
“丽娃你还能去捡到甜菜片片?行呀,我们队里那时候也派人去捡来着,结果老打架,嗨,气的队长不让去了。”
王忆问道:“打什么架?”
老汉说:“甜菜片片能喂猪,就是为了抢这个东西打架。”
旁边的人比划着说:“王老师没见过甜菜片片吗?这甜菜片片是怎么回事呢?就是甜菜你要进厂子取糖分要把甜菜底下那块给片出来,一片一片的,这就是糖菜片片……”
为了抢点喂猪的东西要打架。
这就是曾经贫穷的外岛。
张爱萍往周围看了看说道:“行了,别光顾着说了,人家组里都在干活,咱不能太落后,走,咱也干吧。”
“王老师你等等,等你上课之前土豆能烧好,你拿两个土豆回去吃,到时候也给小秋老师吃一个,挺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