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诸葛然从崆峒回点苍的消息传到青城,谢孤白就让沈玉倾探听汉水的情况,果然得知襄阳帮船只遭劫的消息。沈玉倾与谢孤白商量之下,知道这是华山施压襄阳帮借以取得武当支持的手段,他料到严非锡势必亲访襄阳帮,却没想这么不凑巧,自己与俞继恩不过相差一日,便撞着赶往襄阳帮的严非锡。见严非锡问起,沈玉倾也不闪避,起身弯腰行礼,恭敬道:“在下沈玉倾,见过严掌门。”又介绍沈未辰道,“舍妹沈未辰。”
沈未辰早已起身,此时也拱手行礼。
严非锡不动声色,走到稍远处的桌前,缓缓道:“沈庸辞的儿子忙到武当地界了?”
他说着话,那脸颊刺青的男子就跟在他身后,一双眼细细打量周围人等。沈玉倾注意到严非锡身后站着一名与自己年岁相仿的青年公子,身穿淡蓝袍子,梳了个发髻,脸颊细瘦,双眉微微下垂,略带愁容,眉宇间与严非锡有几分相似。其实他是跟着严非锡第二个走入客栈的,实在是那名脸颊刺青的男子太过醒目,是以一时没注意到他。
照这行止样貌,该是严家某位公子,然而严非锡并未介绍,沈玉倾也不好多问。严非锡此行是要上武当,那与自己是同路,这局面虽然尴尬,但自己已经抢先一步得到襄阳帮的支持,即便一同上山,两相较劲,自己也该占着赢面。沈玉倾念及此,道:“晚辈四处游历,正打算往武当拜见玄虚掌门。”
严非锡“嗯”了一声,并未坐下,先环顾四周,他目光锋利,犹如一把剃刀,瞧得在场众人都不自在。李景风被他目光扫过,不由得生起一丝寒意,又望向谢孤白,看他有什么主意。谢孤白仍是眯着一双眼,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最后,严非锡的目光停在沈未辰身上,问:“雅爷的闺女?”
沈未辰点头道:“是。”
严非锡点点头,道:“有什么事,你可传话回青城。”
沈未辰听他语意不明,问道:“传什么话?”
严非锡昂起头来,缓缓道:“犬子死在唐门,当时你跟你哥都在唐门地界,也是犬子英灵保佑,竟让我在这里碰上了。”
他盯着沈玉倾,缓缓道:“请沈公子随敝人回华山,调查犬子死因。”
众人吃了一惊,这分明是要挟持沈玉倾。白大元正站在沈玉倾身边,忙上前一步,拱手道:“严掌门,这里是武当地界,我家主人是青城世子,有什么事,想查什么,回青城再说。就算要上华山,也请严掌门备好请帖,往青城送去。”
沈玉倾道:“令公子离开唐门时尚安好,他出事时我人在灌县,发生何事,我实不知情,这里有许多人随我前往唐门,可以作证。”
“这里头能作证的,哪一个不是青城的人?”严非锡道,“他们的话能信?”
“冷面夫人与唐门许多人也能作证。”沈玉倾道。
“我正愁见不着冷面,带着你去找她对质也挺好。”严非锡道,“沈公子,请了。”
华山要向唐门兴师问罪,青城不肯借道,要是抓着掌门独子,还怕青城不让路?白大元听他这样说,喝道:“青城弟子,保护少主!”
客栈中所有青城弟子纷纷站了起来,一拥而上,护在沈玉倾兄妹与谢孤白等人身前,门外也涌入华山弟子,人数也多达数十人,双方各持兵器,顿时剑拔弩张。沈未辰暗暗握住袖中峨眉刺,李景风武功虽低,也与小妹一同护在沈玉倾身边。
沈玉倾料不到严非锡如此蛮不讲理,正要再说,严非锡冷冷道:“抓活的,别伤得太重!”
他一声令下,那脸上刺青的男子抽出长短双剑,上前一步,一道寒光乍现,刺入一名青城弟子体内,那弟子惨叫一声,顿时倒地。
白大元大喝一声,持剑杀向刺青男子,两派人马立时斗了起来。沈玉倾知道退无可退,大喊道:“杀出去!”
一众青城弟子训练有素,当下围成一个圆阵,护住沈玉倾兄妹。沈玉倾持剑在手,耳边杀声震天,刀剑碰撞声不绝于耳。
沈玉倾道:“小妹,保护谢公子、朱大夫跟景风兄弟!”
李景风听他这样说,忙道:“我能照顾自己!”环顾四周,华山人马早已将他们团团包围,人数比青城多上许多。
朱门殇低声问谢孤白道:“怎么办?”
谢孤白在沈未辰耳边低声道:“擒住那名年轻人。”接着又暗自嘱咐几句。沈未辰点点头,似乎明白了,又对李景风道:“你看着谢公子!”说着看向严非锡身后,只见那名青年公子正皱着眉头看着这场大战,她一边护住沈玉倾,一边注意那人。
李景风与几名青城弟子守在谢孤白与朱门殇身边,一名华山弟子突破青城弟子的战圈,挥刀砍来。李景风觑得奇准,侧身避开,反刺一剑,那人挥刀格开李景风攻势,“唰唰唰”一连三刀,李景风左闪右避,又还了一剑。
朱门殇赞了一句:“好!”脸上尽是诧异神色。须知今日跟着严非锡的都是华山的正规弟子,能被派来跟在掌门身边的无疑是弟子中的佼佼者,李景风学艺不过一年,功夫竟进展如斯。
两人翻来覆去缠斗了几招,那华山弟子也奈何不了李景风,朱门殇见李景风剑法不行,翻出三尺长针,往那弟子肩膀刺去。那弟子见他攻来,挥刀格挡,只这一分神,李景风已看着破绽,一剑刺入他胸口。
他一剑得手,瞥见白大元正与那脸上刺青之人交战,只见脸上刺青之人长短剑纵横交错,长剑重而快,短剑轻而慢,一急一缓,忽快忽慢,白大元招架得甚是吃力。只听白大元猛地大喝一声,一连七道寒光飞出,李景风认出是他那日在福居馆演示过的“七星夺命”——当时白大元能在板凳半空打转的间隙中刺出七剑,当真快捷无伦。
然而那刺青男子长短剑交错间,白大元那七道寒光便如没入夜空的流星,眨眼即灭,李景风看得清楚,大喊一声“小心!”白大元闷哼一声,左大腿一痛,知道中剑,随即眼前一花,刺青男子的短剑已经刺到他右胸之下,长剑眼看就要刺穿他喉咙!
李景风抢上一步,挥剑刺向刺青男子,这一记“围魏救赵”果然奏效,刺青男子回剑抵挡。李景风正要避他长剑,忽听沈玉倾喊道:“景风兄弟,退开!”沈玉倾挥剑砍来,那刺青男子转头跟他交手,李景风浑不知怎么回事,沈未辰已跃至他身边,伸手摸他腰间。李景风脸一红,问道:“怎么了?”沈未辰见他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方才你差点死了!”
李景风目瞪口呆,他压根没瞧见对手那一剑从哪个方位刺来。他与寻常人动手,赢得比一般高手轻松,可当真与高手过招,那败得又比一般高手快得多,此刻犹不知方才刺青男子的短剑已差点刺破他肝脏。他视线所及都能闪避,可若是虚实交错,他就难辨虚实,幸好沈玉倾来救,才保住一命。
沈未辰见他无恙,回过头去,只见刺青男子已与沈玉倾斗在一起。沈玉倾知道对方不敢杀自己,攻多守少,一时竟斗得平分秋色。
李景风忙道:“我去帮忙!”
沈未辰道:“这人你惹不起,你去保护谢先生!”
此时战况激烈,李景风心知自己武功低微,见几名青城弟子正护着谢孤白与朱门殇,便退了过去。沈未辰又转头看向白大元,只见他一手捂着胸口,不住喘息,仍在挥剑苦战。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两派弟子尸体,已死了一二十人,另有不少伤者倒在地上哀嚎。眼看青城弟子渐渐少了,沈未辰慢慢移动脚步。
她记着谢孤白的吩咐,知晓今日之战凶险。她是女子,又是沈家人,寻常华山弟子只当她不会武功,并未攻击她。她知道严非锡武功高强,只是不知他身边的年轻人功夫如何,只得慢慢挪动脚步,想找个好方位忽施偷袭。
李景风守在谢朱两人身边,见无人攻击沈未辰,稍稍安心,又看向沈玉倾。沈玉倾正与刺青男子斗得激烈,只见那刺青男子手中短剑古怪灵巧,长剑如恶龙咆哮,双剑夹击,忽快忽慢,忽轻忽重,饶是沈玉倾弃了要害不守,也只堪堪与他斗个平手。以李景风见识,除了齐子概,只知道沈未辰与蛮族的巴叔有这等功夫,他见周围青城弟子想上前救主,都被华山弟子挡住,白大元已然重伤,看得他心急如焚,不由得又望向严非锡。
严非锡知道胜券在握,此番自己带来的人马不仅比沈玉倾多上两倍,副手斩龙剑方敬酒的武功也不是白大元这等人所能比拟,何况还有自己在。正与方敬酒交战的沈玉倾虽然仗恃着身份不守要害,最多也只能与方敬酒过上十余招了。他看着,心想那个绣花枕头竟然有这么一个好儿子,虽然仍是个天真的蠢货。
另一边,沈未辰绕到战圈外,就在严非锡右后方约一丈处,见他看得出神,握紧了袖中峨眉刺。严非锡是一派之主,武功自是极高,自己必须一击得手,否则再无机会。她心念把定,暗暗吸了一口气,猛地飞身而起。
如果沈玉倾能击败方敬酒,那严非锡就得亲自动手,要擒那公子便容易了。但方敬酒不愧是严非锡手下大将,她看了几招便知道即便是自己也无必胜把握,大哥要取胜更难。眼看青城弟子伤亡惨重,若再不出手,只怕华山弟子抢上围攻,那大哥更是非败不可。
但她这一扑并非扑向严非锡身旁的青年,而是扑向严非锡本人。严非锡冷哼一声,瞧这姑娘不慌不忙的模样,早猜到她会武功,只是没想竟然找上自己,当真不自量力!单看这一扑的威势,他便知不足为惧,于是身子一侧,避开沈未辰这一击,顺手一推,将沈未辰推向身后那名青年,口中喝道:“擒下她!”
他只用了三分真力,让她受点伤,回去传话时更能恫吓青城。
然而,当他触及沈未辰腰间时,却忽地惊觉不对——这掌着手处隐隐传来抗力,这姑娘竟有与这一扑之势不相当的内力修为!
可来不及了,他已把沈未辰推到了自己的儿子面前。
若沈未辰不是扑向严非锡,而是扑向那青年,严非锡定能洞察她意图,以严非锡武功,沈未辰绝计擒不了人。于是她照着谢孤白吩咐,先假作袭击严非锡,隐藏自己身法功夫,严非锡果然中计,将她送到了那青年面前。
那愁眉青年见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向自己摔来,忙上前要扶,乍见眼前电光一闪,峨眉刺已递向他胸口。这一下当真如雷霆电闪,迅捷无伦!
沈未辰藏了许久,直到此时才使出真功夫,以这距离,以她功夫,这青年万难闪避。那青年大吃一惊,没料到这样一个美貌姑娘竟然有这等惊人功夫,但他只惊不慌,脚下一踏,向后一飘,鬼魂般飘忽退去,双掌同时立于胸前,要接下沈未辰这雷霆一击!
不愧是华山嫡传!沈未辰也没料到这青年竟能闪过她这一刺。但她一击不中,左足也在地板上一点,扑向前去。她这一扑又快过那青年,与此同时,她听到背后风声响动,一道人影追了上来。
是严非锡!他察觉受骗,即刻追了上来。他功力又比沈未辰高上许多,只一个踏步,伸手就去抓沈未辰后心。这一抓用上全力,沈未辰若不回身阻挡或闪躲,势必受伤。
可他这一扑虽快,却也听到背后传来声响!
那是李景风,他可没这么好的功夫,他不知沈未辰依着谢孤白的吩咐使计,见严非锡击中沈未辰,脑中一热便扑了过来。他动作虽慢,却比谁都早动,严非锡刚转身,他就从后方追上。
严非锡听他动作便知这人武功低微,但他吃沈未辰的亏在先,于此电光火石之间也懒得细想——反正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左掌就向后拍出。他这掌用尽全力,方向又极为巧妙,就像李景风凑上前让他打似的。这一掌若是打中,不,甚至只要扫到边缘,以李景风的本事,立毙掌下无疑!
这一掌看似平平无奇,却集严非锡功力之大成,快捷无伦,眼看李景风避之不及,朱门殇、白大元都不禁惊呼出声。
然而,李景风却像是早看见了似的,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竟硬生生向侧边扑开!那掌贴着他衣服扫过,刮下大片布料,虽然惊险,却没打实。
但凡严非锡随便耍个虚招都能顺手把李景风打死,可严非锡却用出全力打实了这一掌。照他估计,纵然换了武功比李景风高上十倍的人也必定闪不过这一击,偏偏李景风虽然只有想象中十分之一的功力,却看清了他肩膀一动,身体不由自主也跟着闪避。亏得他跟在齐子概身边这些日子,若是换了一年前的李景风,纵然看见了也闪躲不开。
李景风闪过这一掌,毛手毛脚地反击一剑,就这样平凡无奇的一剑,却逼得严非锡必须低头避开,递出去的那爪就缓了一点,只抓破了沈未辰衣裳,露出了雪白肌肤。
就在这一瞬间,沈未辰峨眉双刺一个虚点,使了个“凤尾乱点头”,青年公子要挡,只见眼前棍影晃动,胸口一阵剧痛,已被沈未辰击中,“哇!”的一声叫了出来。沈未辰抓住他手臂,反折到身后,擒住这青年,顺手拆下峨眉刺上木盖,抵在青年公子脖子上,喊道:“住手!”
华山众人却不住手,仍与青城弟子缠斗,方敬酒见少主被擒,顾不得伤及沈玉倾,猛喝一声,双剑更是眼花缭乱,沈玉倾苦苦支撑,眼看不敌。
沈未辰喝道:“再不住手,我杀了他!”说着,峨眉刺抵入青年脖子,隐隐滴出血来。
严非锡这才冷冷道:“住手!”
华山众人停手,沈玉倾退了开来,不住喘息,喊道:“朱大夫,快看看白师叔伤势!”
白大元冷汗直流,嘴唇苍白,此时已倒在地上不能动弹,朱门殇抢上前去,见他胁下伤口就知伤了肝脏,忙取出金创药敷上,又取针替他止血,只是白大元伤势沉重,能否救活尚无把握。
李景风见沈未辰得手,大喜过望。他见沈未辰后背衣衫破裂,露出肌肤,忙脱下衣服替她遮盖,这才发现自己衣服胸口也破了个大洞。
沈未辰道:“严掌门,你们都退出去!今天的事,且等您向敝派掌门交代!”她说着,手上用力一折,那青年痛得冷汗直流,倒也有骨气,没有惨叫。
沈未辰低声问道:“你是严掌门的公子,是吗?”
那青年点点头,沈未辰心下一安,见严非锡寸步未移,喝道:“还不走吗?!”
朱门殇骂道:“直娘贼!你们这群狗娘养的,通通滚出武当!严非锡,夹着尾巴滚你娘的蛋!”
严非锡只冷冷看了他一眼,转头对沈未辰道:“这是我大儿子严烜城,你要杀便杀。杀了,青城就欠严家一条命。华山一滴血,江湖一颗头,他身上有多少滴血,就要青城还多少命!”
朱门殇冷笑道:“威胁呢?这是你狗崽子,你舍得?”
严非锡缓缓道:“方敬酒,杀了这多嘴的奴才!”
方敬酒令至即行,挥剑砍向朱门殇,沈玉倾急忙横剑拦阻。方敬酒竟不罢手,转眼又与沈玉倾斗了起来。
沈未辰急道:“你真不管你儿子死活?!”
严非锡挥手道:“动手!除了这对兄妹,全杀了,一个不留!”又对沈未辰道,“你杀吧!”说完转过头去,竟再不看自己儿子一眼。
严烜城低下头,似乎对此结果不感意外。
眼看华山门人又要与青城弟子动起手来,沈玉倾高声喊道:“住手!严掌门,我跟你走!”
众人都吃了一惊,同时叫出声来,只是沈未辰喊的是“大哥!”李景风喊的是“沈公子!”朱门殇喊的是“沈玉倾!”白大元喊的是“少主!”
沈玉倾挥手制止众人说下去,转头对严非锡道:“在下只有一个条件,这里剩下的人都得活着。”
严非锡道:“行。”
沈未辰急道:“那我们也抓你这儿子回青城!”
严非锡淡淡道:“随便你们。”他真不理会沈未辰与严烜城,一挥手,方敬酒走到沈玉倾面前。沈玉倾收起剑,方敬酒见他收剑,也收起双剑,伸手示意道:“请!”
沈未辰大急,喊道:“哥!”
沈玉倾微笑道:“不过是去华山作几天客。”说完又转头望向谢孤白。谢孤白点点头,沈玉倾道:“严掌门,请了。”
严非锡淡淡道:“我还没吃饭呢。”说完,竟从遍地狼籍中找了一张还没被砸烂的椅子。一名华山弟子连忙走上,帮他扶起椅子。
店掌柜的跟小二早在开打时就逃得无影无踪,此刻也不知躲在哪哭。严非锡坐下后道:“去把厨子找回来。”说完又看向沈未辰,“世侄女要一起吗?”
这人……沈未辰不可置信,这人到底有多目中无人?!她一咬牙,胁持着严烜城缓缓向门口退去。
李景风扶着白大元,一众青城弟子扶着伤者,退到客栈门口,各自上车。这群人本由白大元指挥,如今白大元身受重伤,沈未辰找来绳索绑住严烜城,交给朱门殇道:“你看着点。”
朱门殇恼他父亲,怒道:“娘个□□!狗养的,上车!”说着踢了他屁股一脚。严烜城也不哀叫,摔进马车里,朱门殇跟着一起上车。
李景风问沈未辰道:“小妹,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回青城?还是……”
沈未辰此时六神无主,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们本要往武当,但严非锡也要往武当,此时兄长落在他们手中,若在武当发生冲突,只怕对沈玉倾不利。
“先往南走。”谢孤白走了过来,缓缓道,“找个地方再商议。”
沈未辰一咬牙,只得道:“好!”说着上马喊道,“跟我来!”
一行人往南而去,那是回青城的方向。
※※※
车队走了约摸两里路,李景风见沈未辰怏怏不乐,拍马上前,唤道:“小妹……”
沈未辰见他走近,忍不住眼眶一红,哽咽道:“我担心大哥……”
李景风安慰道:“不如问问谢先生该怎么办?”
沈未辰寻了一片密林,见附近无人,喝令停车,先让朱门殇救治伤患,又请了谢孤白来商议。
“我没想到严非锡这么狠绝,连自己儿子的性命都不顾。”谢孤白弯腰致歉。
沈未辰道:“不怪你。你的法子挺好的,人也抓着了,只是没想到会这样……”
朱门殇骂道:“拿好好的人换个畜生回来,有个屁用!”又转头对谢孤白道,“打从开始打架你就不说话,操,你不是最有办法?怎么就眼睁睁的看着人被抓走?”
谢孤白摇头道:“狭路相逢,无计可施。”
沈未辰惊道:“那大哥怎么办?真让他们带去华山?”
李景风见她难过,更是不忍,问谢孤白道:“谢先生,真没办法吗?”
谢孤白缓缓道:“我说没办法,是刚才的局面下没办法,现在……还有机会,却是凶险。”
沈未辰忙问道:“什么办法?”
“救人。”谢孤白道,“把沈公子抢回来。”
朱门殇骂道:“这他娘的不是废话?!怎么抢?要是抢得到人,刚才能把人弄丢了?那个嘴巴长花柳的都打不赢,还有个严狗头在里面,你怎么打?请玄虚道长帮你打?!”
谢孤白道:“他们不可能带着沈公子拜访襄阳帮,更不可能带着沈公子上武当。在武当境内抓了青城世子,玄虚掌门定会大发雷霆,所以他们必然得分道。”
朱门殇恍然大悟:“嘴巴长花柳那个押着沈玉倾回华山,然后严狗头带着人上武当?”
谢孤白道:“只应付方敬酒也不容易,何况我们不能带着人去,这也是凶险之处。”
朱门殇问道:“什么意思?”
谢孤白道:“他们跟咱们走一样的路,要往武当、华山,就得往北,到汉水搭船。我们往北折返,车队浩大,定然会撞见他们,又惹争端,也被提防。”
朱门殇道:“你的意思是,只能选几个厉害的过去?”又转头问道,“你这还有没有能打的弟子?”
沈未辰摇摇头,说道:“白师叔伤得很重,其他的弟子……我还能挑几个,但在方敬酒面前也是不堪一击。”
朱门殇骂道:“早知道就该多带几个高手来武当!现在回青城求援也来不及了!”
沈未辰道:“我一个人去也行,行动方便。”
李景风忙道:“我也去!”
沈未辰摇头道:“太危险了。”
李景风道:“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朱门殇道:“你跟去了我更不放心!你今天差点就死了知不知道?!”
李景风道:“我打不过那个脸上刺青的,总能应付几个华山弟子!再说,我们救人难道非要当面来?我们可以摸黑偷偷救人,那时我就有用了!只要有一颗香头的光,我就能看见路!”
他想起那日在船舱中摸黑牵着杨衍的手偷东西,心想或许也能如法炮制一番,这一想,又想到那得牵着沈未辰的手,不由得脸上一红,暗骂自己道:“沈公子正在危险中,你好意思想这些?!”
朱门殇见他脸红,怪道:“好端端的,怎地脸红了?”
李景风忙道:“哪有!别……别胡说!”
朱门殇道:“明明就有!不信你问问他们!”
李景风忙道:“我……我是生气!我气那些华山的人太蛮横,气极了……所以脸红!”
朱门殇笑道:“我瞧着你不像生气啊!”
沈未辰担心兄长,叱道:“朱大夫别胡闹,听谢先生怎么说!”
“景风兄弟说得没错,我们未必强夺。等他们在汉水分道扬镳,厉害的对手就只剩方敬酒一个。”谢孤白道。
沈未辰道:“我们跟在后面,等严非锡一走就救我哥哥!”
“不能跟在他们后面,要比他们快一步到襄阳。”谢孤白道,“严非锡是精细人,必然提防,我们跟在他后面,很容易暴露形迹,得绕过去。再说,越早到襄阳,越有时间布置救人。”
沈未辰疑惑道:“比他们快?他们往襄阳帮走,我们往襄阳走,半路就撞上了,怎么绕?若是走小路,那还得绕路,况且我们对湖北地形不熟,要是迷了路,大哥就救不回来了!”
谢孤白道:“只能躲在路旁,等他们车队过了再赶往襄阳,只是这样准备时间便短了。”
李景风忽地想到一事,喊道:“我知道有条路可以从宜昌往襄阳,比大路还快上半天!”
沈未辰眼睛一亮,忙问道:“有路?”
李景风道:“我跟杨兄弟就是走那条路来宜昌的,就在这附近!刚好能跟华山的车队错开!”
谢孤白道:“这就好办了。”
“还有个麻烦!”朱门殇使个眼色,望向严烜城的车厢,“真把他绑回青城?”
“那就给了华山兴兵的借口。”谢孤白道,“救出了沈公子我们就得放人,还得护送他回华山。”
朱门殇道:“救到了才能放人,那就是说,他也得跟我们一起走?”
谢孤白点点头。
朱门殇啐了一声,道:“早知道不抓他来了!”
※※※
沈未辰找来张青,嘱咐他率领车队往南,一路往青城而去,引开严非锡的注意,自己另选了三辆车跟三名功夫较高的弟子同行。
白大元伤势严重,躺在马车里养伤,朱门殇为他针灸,敷上金创药,又开了方子。谢孤白上了马车,问道:“白师叔的伤势怎样?”
“他功力深,运气好。”朱门殇道,“伤势虽重,熬过这几天就没事了,有很大希望活下来。”
谢孤白点点头,道:“小妹很担心白师叔伤势,你去跟她说一声,也好让她安心。”
朱门殇翻了个白眼,问道:“你怎么不去说?”
谢孤白道:“我说跟你说,谁更可信些?”
朱门殇哼了一声,下车找沈未辰去了。
白大元脸色苍白,神情委靡,见了谢孤白,□□道:“谢……谢公子……我……没事。怪我……”
谢孤白坐在他身边,伸手捂住他的嘴:“自责的话不用说了,浪费时间,白耗了你的元气。我有些事一直想问你,这半年找不着机会,现在非问不可了。”
白大元瞪大了眼,眼中满是疑惑。谢孤白道:“你不用说话,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你还记得一年前是你跟着我们一起去四川唐门的对吧?”
白大元点点头。
谢孤白道:“我想问你,在回程船上……”
他问了几句,白大元随即露出了惊骇的神情……
※※※
青城的车队走了,沈未辰四人带着严烜城跟三名青城弟子驾了三辆马车,顺着李景风指引的小道走去。谢孤白说这车上有青城的标记,恐会打草惊蛇,嘱咐他们找着城镇就换马车。一路上通关费用自不能少,这点小钱沈未辰也不当一回事。
“你说,多这辆车多碍事啊?”朱门殇望着车窗道,“我跟你一辆,小妹要顾着那个姓严的一辆,剩下景风兄弟,唉,多可怜,自己一个人一辆车。”
“你要同情他,怎不跟他同车?”谢孤白道,“你跟他这么久没见,应该有很多话可以聊。”
“不过那个严非锡……他也当真狠心,竟然连自己儿子都不顾了。”
“儿子也分亲疏的。”谢孤白缓缓闭上眼睛,似在沉思,又像是想起什么往事,缓缓道,“有的孩子被寄予厚望,剩下的孩子就是牺牲品了。”
朱门殇狐疑问道:“你想起谁了?”
谢孤白淡淡一笑,道:“没事,想起一个老朋友。”
“你还有其他朋友?我以为没了呢。”朱门殇道,“很少听你提起过去的事,有没有兴致说说你朋友的故事?”
“睡吧。”谢孤白道,“严非锡到了襄阳帮,知道俞帮主不在,这就耽搁了半天。我们走小道,又快了半天。”他闭上眼睛,似乎真打算睡觉,“我们只有一天的时间布置,还得赶往武当,时间不多了。”
“啐,天还没黑就睡觉!”朱门殇摸着下巴,忽又问道,“对了,你说严非锡既然不喜欢这个儿子,带他来武当干嘛?”
“其实那天我很希望沈公子答应俞帮主的婚事。”谢孤白闭着眼道,“严非锡正在办我想办的事。”
※※※
“抱歉。”
沈未辰听到这话时吃了一惊,明明是她把人绑起来,严烜城却向她道歉。
只见严烜城低着头道:“家父做事确实过分,我身为人子,不能劝谏父亲,只能代为致歉。”过了会,又说道,“我知道道歉于事无补,沈姑娘听听就好。”
沈未辰道:“想跟你爹撇清关系?”她摇摇头,“我不会伤你,也不会替你松绑,你不用费这个心思。”
严烜城苦笑道:“要真能撇清关系,我爹说不定比我还急。”
沈未辰觉得他说得古怪,问道:“怎地,你爹这么讨厌你?”
“子不类父,巫蛊成祸。幸好我也不是太子。”严烜城道,“几年前我劝爹不要灭一个家族,你猜他怎么说?”
沈未辰听他开口便有典故,甚觉好奇,于是问道:“你爹说了什么?”
“他说,你应该感谢华山没有立长的规矩,如果是在点苍,我不会让你活过十五岁。”
沈未辰半信半疑,想起今日严非锡并未主动介绍这儿子,甚至对儿子死活都不在乎,难道这父子之间果然感情恶劣如斯?于是问道:“你为什么不听你爹的话,不学他的样子?”
她问起这话,自己也觉得古怪,倒像是劝人家学坏似的。
“要当我爹喜欢的儿子,那得被多少人讨厌?”严烜城笑道,“你见过几个喜欢我爹的?”
“说实话,一个都没。”沈未辰摇头,她还真没听见过有谁喜欢华山严家的。
“错了,起码有一个。”严烜城正色道,“我喜欢我爹。”他接着道,“他毕竟是我爹。只是我当不了他的好儿子,虽然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惜的。”
沈未辰听他说话斯文有理,有问必答,对他恶感渐去,又问道:“你爹既然这么讨厌你,带你来武当做什么?”
“他要我娶襄阳帮俞帮主的女儿。”严烜城苦笑,“他说,这是我对家族唯一的贡献。”
沈未辰吃了一惊。武林中帮派联姻是常事,俞帮主想高攀青城,而华山却愿意屈就襄阳帮。幸好沈玉倾早了两天抵达,要不,只怕难说动襄阳帮援手。可严非锡赶往武当,必然会对俞帮主重提此事,武当山上没有说得上话的人,只怕俞帮主见风使舵,临阵倒戈。
现在不是考虑这问题的时候,该烦心的是如何救回沈玉倾。
月色高悬,三辆马车驶入了襄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