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她还相当担心儿子说不定会娶个农村姑娘,既没有文化也没有规矩,举止粗俗,那她可就要成了亲戚同事之间的笑话了。现在看来,她是想多了。
也是呢,儿子的眼光也没那么差啦。
要说之前她不满意姜明光就是个下面省会的普通女孩,现在姜明光也是大学生了,证明了她是个聪明姑娘,那马马虎虎还是够格当她的儿媳妇的。
唉,是有一点失落啦,辛辛苦苦养了20年的儿子成了别人的丈夫,从此以后就不是你的贴心小宝贝啦。
圆明园职业技术学院顾名思义,建立在清朝原圆明园范围内,邻近圆明园遗址,“火烧圆明园”是中国近代史上的悲剧,世界闻名。
校园很大,院系很多,教学楼顶上竖着大大的语录牌子。
学生宿舍都很老旧,正在盖新宿舍。
张兰莛给他们弄了一栋家属楼里的小套间。这种家属楼很常见,都是五十年代的建筑,多是两层,也有三层的,以前是宿舍楼,后来成了职工家属楼和单身宿舍楼,一些刚进校的单身老师在结婚前的过渡房。
他们的房间位置不错,在靠东面的最顶头一间,这样隔壁只有一户,能尽量避免噪音,还多一扇往东的窗户,采光也好一点。
套间不大,也就是20多平方,卧室大概12平方,客厅10个平方,带一个小储藏室。没有厨房,公共厕所和水房在楼梯旁边,上楼的楼梯在楼房的中间。
房间里都是旧家具,有一张单人床,一个床头柜,一只竹子的书柜,一些零碎物品。
姜明光不差钱,便说:“全卖了,换新的。床一定要新的,旧木板床床缝里可能会有臭虫小咬。”
张兰莛拿出钱包,给了宗齐光十张十元的纸币,“呐,要买什么自己去买,床我明天叫人送过来。”
“谢谢妈。”宗齐光收了钱,转手递给姜明光,“你收着。”
“行吧,你们自己在学校里转转,找找食堂和教室在哪里,现在新生还没有报到,不过我看学校里有不少学生暑假不回家,你们可以问问同学,找找院系的办公室。”
“妈,我还要买自行车。”
“家里你和你哥以前的自行车还在呢,你爸前几天刚给换了链条,上了油,你们哪天回去,把车骑走。”
“那明天……后天回去吧。妈,做几个好菜。”
“行行,知道了。明光喜欢吃什么菜?”
“鸡或是鱼都可以。”姜明光说。
“那做个红烧鸡,你哥哥回学校了,家里就我们老两口,带你们俩。”
作者有话说:
姜明光:我编的。
宗齐光:我信了。
第36章
张兰莛没待多久便告辞走了。
房间里没什么好收拾的,等着明天叫送床的工人搬走就行。
“也能卖钱呢。”宗齐光说。
“嗯,问问工人要不要买,给钱就卖,拿了钱我俩买可乐喝。”
“行啊。”他乐呵呵的,“那走吧。”
他锁了门,从钥匙串上取下一把门匙,“给你门钥匙。”
姜明光接过钥匙,随手放在背包里。
“快别到钥匙圈上,不然回头弄丢了。”他从她包里找出钥匙串,将门匙穿到钥匙圈上。
在学校里逛了逛,除了主教学楼之外,还有院系的实验楼之类,不过楼房相对来说都挺老旧了,有些是建国前的建筑,有些是五十年代的建筑,五十年代的建筑到现在也20多年了,风吹日晒的,外墙有些破旧。
除了一些墙面上还刷着口号和语录之外,特殊时期的痕迹不多。校园里有不少年轻人,穿着普遍朴素,男生普遍穿白衬衫蓝色或黑色直筒长裤,女生穿白色或是小碎花连衣裙。整体来说,女生更时髦一点,也更爱美一点,男生似乎觉得白衬衫很有“书卷气”,所以人手至少一件白衬衫。
宗齐光的审美稍好一点,但也认为白衬衫很不错。
“那得是长得好看,穿起来才会好看,是‘人衬衣服’。你就长得还可以,你穿白衬衫还是挺好看的。”
这话他爱听,心里美滋滋的简直乐坏了。
“你也很好看,今天这条裙子什么布料的?”
“乔其纱。乔其纱有点闷皮,没有泡泡纱透气,不过泡泡纱洗过之后太容易皱,要挂起来。”
“啊,是吗?”他挠挠头,“你穿什么都好看,我觉得都行。”
俩人又逛到食堂,食堂中午11点开始供应午饭,有两个食堂,目前只开了一个食堂;而不像二十一世纪,一所大学少说有三四个食堂;没扩招的情况下,即使圆明园职业技术学院这种学校,本科四年所有学生加起来也没超过8000人。
很多外地学生为了省下路费,寒暑假都不回家,学校宿舍不要钱,吃饭也不要钱,生活费用可以降到最低。
又去图书馆看了看,图书馆倒是有好几个,文理科分开,都是两层小楼,阅览室里坐满了学生,学习氛围不要太好。
这个年代高考录取率低得惊人,虽然高考试卷题目难度比二十一世纪低,但特殊时期教育系统接近崩溃,会教书的老师站不到讲台上,学生也不爱学习,整体学业水平也远远不如二十一世纪的学生,所以相对来说试题难度跟学生水平也一直是呈正比的。
现在的大学生确实含量很高,能上大学妥妥“天之骄子”了。“一人上大学全家光荣”是共识,而即使“工作不分贵贱”喊了快30年,但一旦考上大学就能有工作并且是很好的工作,这个政策已经迅速被城乡居民搞明白了。
所以别说城市孩子现在都想憋着一股劲好好学习上大学,农村孩子更明白自己只有上大学才能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世世代代的困境,一跃成为“城里人”、成为“人上人”,“鱼跃龙门”被改成了“鱼跃农门”,指的就是依靠学习改变命运,完成阶级跃层。
“你说的没错,”宗齐光沉吟片刻,“‘阶级跃层’这个词非常准确,就像之前‘贫下中农’,就是根据家里拥有的地产划分的,有几亩地的是中农,一分地都没有的是贫农,有一点土地或生产工具的是下中农。你都从财产上给人划分了阶层,怎么能说中国现在没有阶层了呢?”
“工农兵学商也是阶层划分,而不是简单的职业划分,学生本身不应该被划分,是因为学生的未来不定,他可以做任何职业,可以当兵,也可以从商,也可以务农。将来农村的工作形式是会大变样的,小农经济只适合几百年前的封建时代,现在科技发展,农业实现机械化不是梦,公社是行政单位,但不是商业机构,你要怎么发展呢?”
“你说的我不太懂。”宗齐光认真的说。
“政府机构、行政单位的作用是为人民服务,企业才是以营利为目的的,企业为人民提供就业岗位,政府要想办法消灭失业率,现在我国的问题不就是失业人口巨大吗?农村还好一点,城市的失业率其实很严重。”
“这我倒没有注意过。”
“很简单,看法院门口的宣判公示。”
法院门口的公告栏是有宣判公示的,只是普通市民根本不会注意。
宗齐光表示不懂。
“看刑事案件的公示,如果一个市级法院一年要判十件死刑,说明刑事案件至少有一千件,因为其中绝大部分还不到被判死刑的地步,这些普通人是不知道的。还有报案率,可能刑事案的报案率只有百分之十。比如邻居打架,是不是刑事案件?当然是,轻微的人身伤害至少应该拘留,把人打掉牙齿至少能判6个月,这些当然是刑事案件。但很多就私了赔钱,或者因为担心对方报复,只能不报案。”
宗齐光结合了一下下乡见闻,点点头,“确实。乡下根本没有派出所公安局,打架的事儿也不少,通常就是生产队队长下来调解一下就完了,不存在报案的。老百姓还是觉得有事没事不要见官,更别提很多小山村整个村都不知道还有警察这种职业。”
“失业率高其实跟经济有关,政府50年代号称消灭了失业率,人人都有工作,但那时候的人口不多,所以鼓励生育,你看看鼓励生育出生的这一批人,是不是刚好进入70年代之后就成年了?”
“对。”刚好年满20岁。
“出生率增加了,死亡率降低了,那么总人口是呈正增长的,但你的工作岗位并没有增加多少。一个街道居委会50年代只有30个岗位,到了70年代顶多增加到40个岗位,可人口从原来的一万人增加到了两万人乃至三万人,你的人手肯定是不足的,但你再也安排不了更多的就业人口了,这些没有工作的年轻人怎么办?总不能现在就让4、50岁的人退休,让出岗位吧?显然不现实。
再加上经济不发达,全部企业都是国营,没有私营企业,没有大批增加的工作岗位,怎么消化几百万乃至上千万的无业青年?这么多无业青年,没有工作也就意味着没办法结婚,没工作的男青年也不可能跟没有工作的女青年结婚,对吧?但没有工作的女青年还能跟有工作的男青年结婚,可这部分无业男青年怎么办?你要知道封建时代也存在无业男青年过多的问题,他们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就是打仗,一场战争死个上千万未婚无业男性,问题就解决了。
可我们现在不能这么干,没有战争了,这么多无业男青年当然就成了‘社会不稳定因素’,男青年荷尔蒙分泌太多,精力旺盛,没工作,没媳妇,那怎么办呢?”
“确实难办。”
“犯罪率的升高跟无业男性的人数有直接关系,但跟无业女性的人数没有正相关,男人啊,不行!”姜明光摇头。
宗齐光也觉得这个情况很难解决,“这其中最大的问题还是没有足够多的就业岗位,婚姻问题反而不严重,只要解决了就业,也就能结婚了。”
“对。女人只要想结婚,可以说结婚并不困难,无业女性想结婚比无业男性容易得多。而且女人从个性上来说就趋于温和,哪怕没工作没结婚,也不会想要报复社会、去做违法的事情,反观男人,没有下限的更多,因为心存侥幸心理,总觉得政府的铁拳打不到他们身上。”姜明光摇摇头,“这是盲目自信,要知道国家机器只有‘觉得你不重要先不管你’,等这台大机器决心要整顿治安的时候,一定会是重拳出击。”
宗齐光稀奇的看着她,“你怎么懂这么多呀!”
“废话!我有眼睛会看,有脑子会思考。”翻他白眼!
“所以这才是你选择法学专业的原因吗?”
“有一部分吧。你要成为制定规则的人,这样才能让规则为你所用。”
宗齐光觉得有点……奇怪,“这不太像你了,你的理想有点……我说不好。我以为你只是想上大学。”
“是因为我说了大实话吗?”
“不是,就是觉得……女人就安安稳稳待在家里不好吗?做个贤妻良母。”
姜明光冷笑了一声,“怎么?我倒是今天才知道,你居然跟那些狭隘的人一样,觉得女人就该待在家里当个贤妻良母。”
“我不是……”他低下脑袋,望着地面:柏油马路,压得平平整整,黑色的地面,不是泥土,被烈日烤的发软,散发出刺鼻的气味。“我不知道,我刚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跟别的女孩不一样,但我可能并没有想过你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哪儿不一样了?我以为你是觉得我长得好看才喜欢我的。”
他一笑,“你是很好看,在我心里你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孩。可我……”
他神态有点迷惘,“我说不好。我是不觉得你只能做个贤妻良母,不,你做个贤妻良母也一样能追求事业。唉!”
他沉重的叹气,“我被你弄乱了,我要好好想想。”
“想什么呢?那要是你追求事业,我就只能成为你背后的女人,一个贤妻良母,宗某人的妻子?你换个方向考虑一下,我是个男人,你做我背后的女人,是不是没有问题?”
他楞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点点头,“你要是男人,我觉得就没有问题了。”
“所以问题在哪里呢?”
“在——让我想想。”他在树荫下走来走去,心烦意乱,“你有点太进步了,也……不怎么女人。”
“我就是个女人,货真价实的女人。我有胸,你没有。你只是不习惯听到女人谈论自己的事业,你默认你的妻子应该默默支持你的事业,而放弃自己的事业。”
他有点着急,“不是这样的!完全可以一起追求事业,这样不好吗?”
“那要看你是不是真心认为我们可以一起追求事业,而不是混个工作完事了。而且你不觉得很荒谬吗?你追求事业就可以不用明说,是共识,但我想要追求事业,居然还需要你的同意!你不觉得这对我不公平吗?!”
回阜成门小院的公交车上,宗齐光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其实是两个问题,第一,他的妻子为什么居然需要特地说明自己要追求事业,以得到他这个丈夫的支持;第二,为什么夫妻共同追求事业居然是一个“特殊情况”。
他的思想觉悟也没有多高嘛,跟那些普通男人没什么分别。这可算是刺痛了他的骄傲,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也就是个愚蠢的男人。
回了家,默默开了煤球炉,换了一块蜂窝煤,打开炉门,烧热水。
姜明光煮了挂面,回来路上买了一筒挂面,两只番茄,十个鸡蛋,一把小葱,一瓶酱油,一小块熟牛肉。
番茄鸡蛋牛肉面,味道还挺不错。
“明天去你家,回来路上买五斤大米。”她说。
“好。”宗齐光心不在焉的回答。又说:“不用买,从妈妈家带几斤回来好了,就这几天吃吃,开学了在食堂吃饭。”
“嗯。”
吃过饭,她先洗了澡,洗过澡到院子里,发现宗齐光摆好了竹躺椅,躺椅下面点着一盘蚊香,还在竹躺椅上面吊起了一顶蚊帐,这样晚上可以在院子里睡觉了。
不错,还挺有眼力见儿的,知道做事。
摇着蒲扇,躺在竹躺椅上,两张躺椅中间还有一只竹凳子,摆了两杯酸梅汤,两只水蜜桃。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呀,爽歪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