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岛屿的码头上也挺忙的。
外岛的乡村地区条件真不行,特别是到了节庆时候,想花钱都没地方花。
想要买点东西就得去城里、去主岛,又是摇橹又是坐船的,很费劲。
于是小贩们就开始下乡了。
他们开着小机动船、载着货物挨个岛屿转悠。
鸡毛换糖客来了,因为腊月底下不少人家会杀鸡做腊鸡、风干鸡等着正月里招待亲戚。
粮食换爆米花的来了,带着机器上岛之后拿粮食换爆米花,也可以出加工费自己拿玉米和糖精来做爆米花。
更有沪都和翁洲来的小商品商贩们,他们在城里贩货出来卖,赚个差价,一个腊月里头也不少赚。
现在这年头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最早下海经商的,不管有没有头脑多多少少都能喝点汤。
还有渔民们在腊月里去内地亲戚家里还海账,这时候同村人或者相熟的人家会托他们从沪都、从内地捎带一些所需的年货。
因此晌午头的,各岛屿都多有船只靠上码头,天涯岛也不例外,沙滩上一早就挤满了人。
此时码头上下就跟赶集一样,拥挤的人群中担来箩去、人声噪杂。
有的肩挑大白菜、土豆萝卜,有的手提猪头、拎着鸡鸭,还有的摆摊叫卖红枣、桂圆,码头成了集市,很热闹。
商贩们都知道天涯岛今年日子过得好,社员们每个季度有分红、年底也有分红。
当然,因为生产队要给家家户户盖新房,所以社队企业的收支多数被扣留了,家家户户就发个几十块的过年钱。
但这已经足够让人过个好年了。
以往几年,生产队到了年底必有漏斗户,今年一个漏斗户都没有,队集体把账一核算,连同工分加上分红,一家发一百块的那是少的!
黄小花家里也给结算了。
工分没结算多少,但他家里有钱。
王墨斗和黄慧慧结成一对,一个干木匠一个干服务员,两人攒钱给黄大军治疗腿伤来还账。
加上黄大军在沪都老实肯干,三个人最近半年来收入很不错,把借黄小花的债务窟窿给填上了。
最后一笔钱就是今天来还的,黄慧慧休假来岛上看望王祥高,顺便把剩下的欠款给还上。
中午头吃过饭,王墨斗剔着牙领着她去找黄小花,王祥高给黄慧慧塞了个红包。
黄慧慧一捏就知道里面不少钱,赶紧往外推。
王祥高摆摆手说:“你俩登记了,今年来我们这里过年是头年,我当爹咋能不给你新媳妇准备个红包?”
“这钱你拿着,该还账的去还账,该买年货的买年货,到了大年初一给我磕头的时候,我可就没有这么多钱了,只能给你们个小红包。”
王墨斗说道:“媳妇儿你拿着吧,我爹给这钱就是支援咱小家庭过年的。”
黄慧慧忸忸怩怩了一阵子,还是把钱收下了。
当初黄大军治疗费前前后后花了一千四,她和丈夫两人省吃俭用加上黄大军在沪都不断往回捎钱,这才勉强在年底把窟窿给堵上了。
但没有过节的钱了。
她要回娘家、要走亲戚,还要应付王墨斗这边的亲朋好友,这都得需要钱。
拿上红包她出门后看了看,然后咋舌:“一百六十块,爹他可真大方。”
王墨斗说道:“他有钱,他现在是木工组的组长,除了工分和正常分红之外还有木工组的分红。”
黄慧慧商量他说:“那我去王老师那里扯一身布,给爹缝一身新衣裳当过年礼吧?”
王墨斗摇摇头:“你给自己扯一身衣裳吧,捯饬的漂漂亮亮,我爹还想给咱结婚办酒呢。”
黄慧慧问道:“还要办酒?我看王老师和小秋老师结婚没办酒,你们生产队里今年好几户结婚的吧?都没办酒?”
“为了省钱。”王墨斗实实在在的说,“我们生产队就今年光景好了,前几年那日子过的苦巴巴的。”
“结婚请酒的话不老少的钱,而结婚后就得要孩子,有了孩子得送鸡蛋、送喜馒头,又得请酒又得花钱。”
“我们队长说这样太铺张浪费,结婚的话领证登记就成了,不用请酒了。”
黄慧慧一边走一边疑惑的说:“对呀,那爹怎么还想请酒?”
王墨斗说道:“具体原因我不好说,反正王老师给他弄了一坛子不对,是一桶,一塑料桶的好酒。”
“这样咱家里有酒了,等弄个十二道海味啥的就是一个宴席,可能这样花不了几个钱,所以他想着请酒办酒席……算了,这都是明年的事了,先去给花嫂子家还账。”
清了账,日子便轻松了。
到时候就可以过个轻松的好年了。
黄小花这会也在家里。
满院子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是今天上午刚清出来的,她在清点着有用物件进行收拾,没用的能烧的就烧,不能烧的则扔!
黄慧慧带着个红布袋过来的,里面是她准备的谢礼。
黄小花看见两口子上门拍拍手过来招呼两人。
黄慧慧把包在手绢里的钱拿出来递给她,黄小花说道:“又不着急,你们俩刚结婚,用钱的地方多呢,先收着用吧?”
王墨斗赶紧摆手:“我们有用的钱,这债得赶紧打上,可不能留着,留着债过不好年。”
黄慧慧也解释道:“嫂子你快收下吧,家里不缺钱,我公爹刚给了一百六,大军有工资,他现在没对象,钱都给我了,所以给你还账我们家里没啥压力。”
黄小花数了钱又一拍手:“行了,两清了,你们俩轻轻松松过大年就成。”
黄慧慧深深的舒了口气。
真感觉浑身一下子轻快不少,腰都灵活了一些。
黄小花想邀请他们进屋坐坐,可看看满院子的破烂她自己‘噗嗤’一声又笑了:“家里真是站没站的地方,坐没坐的位置了。”
“这样,走,我领你俩上码头,刚才招弟回来说老吴家又开始卖米酒了,我请你们家里喝米酒,顺便去看看还有什么好买的。”
王墨斗不在意的说:“有啥好买的?门市部里东西齐全又便宜,门市部里没有的写个条子给餐厅,让餐厅打电话给六子,他们从沪都买,那才叫好!”
黄小花说道:“你这就是不懂了,买东西最有意思的是带东西回家吗?是逛、是去溜达。”
“往年到了年根我家就得愁怎么还生产队里的账,别说阔绰时候,连手头上有闲钱时候都见不着。”
“所以到了年底就跟要过关一样,只能看你们去采买,我家里大门紧闭哪里都不敢去。”
黄慧慧笑道:“今年有钱了,今年要买。”
黄小花说道:“使劲买,今年一定过个肥年!”
“我跟你哥都商量好了,他娘的,从大年二十九开始,肉包子、肉饺子、炖肉、卤肉,反正天天都得吃上肉!”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咬着牙根说的。
过去日子真是太苦了,今年得把过去的苦一并弥补掉。
三人去码头,码头上人挤人,很热闹。
黄小花直奔老吴家的米酒船去的。
这船好找,是一艘摇橹的老船,船头竖起一根桅杆,杆子挂旗子,写着个斗大的‘酒’字。
船上有八尺大缸,里面都是米酒。
除了卖米酒还要卖酒酿、卖醪糟。
黄小花带了塑料桶和大罐头瓶子,又要买甜米酒又要买酒酿和醪糟。
卖酒的吴老头生意不断,很乐呵,说:“今晚做过醪糟鸡蛋给家里人吃,又好吃又滋补。”
“我留着元宵节的时候做醪糟元宵呢。”黄小花说着要报复性消费,其实心里头还是过日子。
苦日子过久了,实在舍不得大手大脚。
不过她买米酒买的多。
吴家的甜米酒不便宜,一斤卖一块五,黄小花买了二十斤分两个塑料桶装。
王墨斗愣了愣,感激的说:“嫂子你太大方了,给我们送十斤啊?”
听到这话黄小花也愣了愣,讪笑道:“把你家给忘了,那再来五斤分你家——这十斤我给王老师送过去。”
“到了年底,家里头没什么好送的……”
“不用了。”旁边买青菜的项玉环回头说,“王老师说了,他那里年底一律不收礼,平日里送点海货送点野菜行,年底送什么都不要。”
话是这么说,黄小花还是给王忆要了十斤米酒,坚持着要给王忆送过去。
这会王忆在祠堂前头看搡年糕的。
搡年糕就是用木榔头在石捣臼捣熟稻米。
糯米为佳。
因为又甜又糯,做出来的年糕更黏糊。
搡年糕所用的木榔头是用硬木特制的,柱头上镶嵌着一块圆形光滑的鹅卵石,拎起来十分沉重,所以搡年糕是个重活。
队集体一起搡年糕,先是生产队按照劳力和人头来分一批,像是今年壮劳力能分两斤熟糯米的量。
这肯定是不够的,年糕很压秤,可惜外岛人老实,否则学边疆地区的同胞卖切糕一样出去卖年糕,这家伙一刀下去比切肉还狠。
门市部有糯米往外卖,社员们自己算账,觉得队集体分的年糕不够,他们就要买糯米自己蒸,蒸熟后过来自己搡年糕。
当然这得等队集体的年糕做好了,才能轮到他们给自家忙活。
来看搡年糕的人多,孩子尤其多,因为每年这时候队里都允许搡手和搓手在忙活之余捏下点年糕做成年糕团子分给他们的孩子吃。
这算是一点小嘉奖了。
搡年糕很累,作为主角的搡手和搓手很不容易。
搡手便是抡起木榔头砸熟糯米的汉子,搓手是拿手搓臼子里糯米的人。
搡年糕是这样的流程:先把浸过水后再晾干的稻米糯米放在蒸笼里蒸熟,然后倒在石捣臼里,用木榔头捣打成块状。
捣打木榔头的是搡手,而搡手每搡一次年糕后,就得由搓手赶快用手把年糕粉往中间挫推。
搡手吃力、搓手遭罪。
因为要做年糕得把刚蒸熟还火热的稻米糯米给砸黏糊,搓手揉搓的稻米都是大冒热气刚出锅的东西!
往年都是大胆领着民兵队的壮汉们当搡手,今年他们要么成了建筑小工,要么去红树岛和大众餐厅当保安了,所以得另外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