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柳海岩仔细的听着,却怎么也想不起,娘口中的那个好姑娘是谁?他试图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试图让自己彻底的清醒过来,可做的再多,都是徒劳。他的身体仿佛是被搁进了一个阵法里,任凭他如何勇猛的冲锋陷阵,始终都找不到那个破阵的法门。

正文 第194章 玉容散(14)

海岩娘听见了房间里传来奇怪的声响,她停下脚步,狐疑的朝着儿子的房间看了一眼。原本被她随手合上的房门,此时竟敞开了一条缝隙。透过那道缝隙,她看见了一道诡异的白光。

“他爹!”海岩娘紧张的拽住丈夫的胳膊。

海岩爹拍了拍她的手,说:“看见了,我看见了,别着急,别紧张。”

“那是什么?难不成,咱们家岩儿昏迷不醒,是因为邪物作祟?”

“我听说,如意胭脂铺的那位女掌柜,是个能降妖驱邪的能人。要不,我明天找人去问问。”

“还要等明天?”

“不等明天,难不成你要我现在就去?”海岩爹指了指天上,“放心,明天一早我就过去。今夜,多找两个仆人丫鬟在这里候着,就算有邪祟,被这么多人一吓,也该收敛收敛。”

海岩娘不安的点了点头,但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按照丈夫说的来办。

第二天一早,海岩的爹娘,就去了如意的铺子。听完他们讲述的整个过程,刑如意差点骂娘!她指着门口的方向,冷冷的说了句:“令郎的事情,恕如意我无能为力。大门就在那边,两位请随便。”

“姑娘可是担心银子?你放心,只要我儿子能醒,这银子,觉不会少给姑娘。”

“本姑娘像是那种很缺银两的人吗?”刑如意挑眉:“实话给你们说吧,你儿子的病,是小病,但我不愿意去救。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不想救。”

“姑娘!我求求你姑娘,我们家就海岩这一根儿独苗。我不知道我们是哪里得罪了姑娘,倘若有,我们赔礼道歉。倘若赔礼道歉还不行,姑娘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只求姑娘你能大发慈悲,救救我的儿子。”

“你的儿子是独苗,你的儿子你心疼,那别人家的姑娘呢?难道就不是独苗,难道就不该心疼?”刑如意冷眼瞧着这一对夫妇:“你们可知道你们的儿媳妇,那个原本该被你们家光明正大娶进门的冬珠现下如何了?倘若当年你们将实情给她说了,她又何必千里迢迢出城寻夫,又怎么遇到后面的那些事情?”

“当年没有告诉她,我们也是为她考量。她还年轻,还可以另嫁。这些事情,我们都是明明白白给她说的。谁知道她竟那么死心眼,还出城去寻岩儿,结果被盗匪毁掉了清白。她当即寻死,也算是给她自己一个交代,也幸好没有入我们家的门,否则别说我们的面子,就是老祖宗的脸都要给她丢尽了。”海岩爹气呼呼的说着,一把拉起海岩娘:“我就不信这洛阳城里,就她一个能人,岩儿的事情,我们再去寻别的道士和尚。”

“李茂,送客!”刑如意原本就生气,听见海岩爹这话,就更是气上加气,直接吩咐李茂:“给我仔仔细细的看清楚这两位老爷、夫人,倘若日后是这两位上门,记得把我如意胭脂铺的大门给关严实点儿。至于原因吗?当然是我铺子小,架不住贵客临门!”

李茂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自家掌柜这又是发的什么脾气。掌柜的既然下了命令,当小伙计的也只能听从,于是,将手一伸,说了句:“老爷、夫人,这边请!”

“哼!”海岩爹吹胡子瞪眼。

“哼!”刑如意也孩子气的回瞪他一眼。

当天晚上,柳海岩再一次与冬珠见面了。对于自己跟冬珠的过往,他已经全然不记得,之所以心心念念的想要见冬珠,是因为冬珠能够看见他,能够听见他说话。

冬珠带柳海岩去了很多地方,那些地方,都是曾经留下他们回忆的地方,她希望可以借助这些地方,让柳海岩想起自己。从天黑,走到黎明,冬珠觉得自己的嘴巴都说的发干了,可柳海岩的目光,依旧是那种迷茫的。

“冬珠姑娘,有件事情,我必须要告诉你。”柳海岩看着东方渐白的天色,“这件事,对你来说,可能有些匪夷所思,也可能会让你觉得害怕。但是我保证,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柳公子请讲!”冬珠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想要从那双眼睛上找寻到一丝自己熟悉的感觉:“这些年,我也经历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所以公子口中的匪夷所思不一定就能吓到冬珠。”

“我,其实不是活人!”柳海岩说完,又忙的补充了一句:“但你也别害怕,我还活着,我也不是死人。”

“公子的话,让冬珠听的有些糊涂。什么叫公子不是活人,却也不是死人?”

“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我是最近才醒过来的。醒来的时候,就瞧见自己躺在一个房子里,有很多人的围着我。后来,我知道了自己的名字,知道那位面色哀戚的夫人是我娘,知道那个看似威严,实则絮絮叨叨的老爷是我爹,知道我自己已经昏迷了很多年。”

“你昏迷了?”冬珠感觉自己的手脚发凉:“而且是很多年?”

“大概是吧?我记不得了!我只知道,我看见自己躺在那里,我想要给那些人说话,可是他们都听不见,也看不见我。原本,我以为自己是死了,所以在家里静静的等待,等着传说中的鬼差来将我带走。

可我等了几天,都没有见到鬼差上门,一时无聊,就出来看看。没想到,第一天夜里,就遇见了姑娘。这些天,我也想清楚了,我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灵魂出窍。也许,再过几天,我就真的死了,运气好的话,没准也会醒过来。”

柳海岩说着,又笑起来,这是让冬珠熟悉的笑容。

他说:“我觉得,我死的可能性比较大。倘若老天爷真想让我活着,我又怎会变成现在的这副模样。”

“不!你不能死,也不会死,我绝对不允许你死!”冬珠碎碎的念着:“我等了你这许多年,却一直都不知道,原来你早就回来了。”

“你说什么?”柳海岩看着冬珠:“我与你是不是早就相识?”

“我——”冬珠欲言又止,用手捂着自己的脸:“倘若……倘若我是你未过门的娘子,你觉得如何?”

“你是我未过门的娘子?”

“不!我的意思是,倘若我是你未过门的娘子,你觉得行吗?”

“如果你是,那是我的福气!”柳海岩走近冬珠:“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不长,可我瞧的出来,你是个好姑娘。你善良,大方,信守承诺,同时痴心一片。你和你相公的那些故事感动了我,也经常会让我嫉妒,嫉妒为何我不是你故事中的那个人。”

“可是我长得很丑!”

“我不觉得!”柳海岩摇头:“我觉得你很美,比洛阳第一美人还要美。虽然,我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洛阳第一美人,可在我心里,你就是!冬珠,这是你的名字吧?你的名字,就像你的人一样,很特别,很美。还有,我说的是真话,也是真心话。”

“柳——”

“可是,我活不长了。尽管我现在还躺在家中,还有气息,尽管我也不懂人死之后究竟会怎么样,是不是就像我现在这样。可我心里清楚,若是我的魂魄一直这么游离着,我迟早是会死的。所以,冬珠,这辈子,我怕是都不能成为你故事中的那个人了。”

冬珠飞快的摇摇头,跟着一步步向后退,“不!你不会死,你会醒过来,你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娶我的!”说完,飞快的逃离了。

柳海岩呆呆的站着,“我说过,我会回来娶冬珠……”

冬珠,珠珠,记忆中原本模糊的两条线,似乎在渐渐的重叠,就在柳海岩快要想起什么的时候,他的头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

冬珠没有意识到,她的身子竟直直的穿过那些墙壁,走到了柳海岩的面前。原来,这才是她真正的夫君,他躺在那里,面色苍白。他身上的伤虽然都好了,也结疤了,可那一道道的伤痕,已然狰狞。

这一路上,冬珠原本怨过,怨他当年既然回来了,为何没有来找自己,怨他的爹娘,既然知道他还活着,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可看见他的样子,她忽然间都懂了。这样狰狞的伤口,是如何严重的伤势才能够留下的?当年的他,究竟在沙场上经历了什么?

他和他的爹娘,是怕连累自己,拖累自己,所以才不肯说的吧?

冬珠缓缓的蹲下身子,仔仔细细的瞧着柳海岩的容颜。

“你为什么会在我家里?还有,刚刚你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柳海岩的魂魄也回来了,他站在冬珠的身后,静静的看着她:“我是不是你故事中出现的那个人?我是,对吗?”

冬珠低头,笑着:“我娘曾交给我一个方法,这个方法是她们家乡的人才会的。用这个法子,就可以唤醒沉睡的病人,就可以让离窍的魂魄,回到他的身体里。”

冬珠说着,站了起来。她拔下头顶的木钗,然后对准自己的心口狠狠的刺了下去。

“冬珠,你做什么?”柳海岩冲到她的身边。

“痴情之人的心头血,可以唤醒迷路的爱人!”冬珠说着,又是用力的一刺,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心痛,却没有看见自己的血。她的眼中闪烁着疑惑,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在一点一点的抽离。

“冬……冬珠……”柳海岩看着冬珠的影子一点点的破碎,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冬珠跟他一样,都不是人!

正文 第195章 玉容散(15)

“娘,我……我这是怎么了?”

冬珠捂着心口,不解的看着自己的娘亲。刚刚,她明明还在柳海岩的家里,怎么一下子就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傻孩子,你究竟是做了什么呀?”冬珠娘,越发的老态,她蹒跚的走到冬珠跟前,用颤巍巍的双手抓住她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根刺在心尖上的木钗。

“娘,你会说话!”

冬珠娘摇摇头,“娘一直都会说话,之前不肯开口,是因为娘害怕自己忍不住,忍不住会将真相告诉你,忍不住会在你跟前伤心难过。我的傻女儿啊,你告诉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相公他……他一直都在,只是他昏迷了,醒不过来,所以我想着……我想着可以叫醒他。娘!你告诉我,为什么我的心不会流血?”

“珠珠!娘的珠珠啊,你怎么就这么傻啊。原本,你在这世间还能多留两日,可你偏偏……偏偏为那个小子浪费掉了娘最后的一点心血。”冬珠娘无力的捶打着自己的胸口:“老天爷,难道这才是你的意思吗?”

“娘!珠珠听不明白,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你坐下来,仔细的听娘给你说。”

冬珠娘努力的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然后指了指身后的柜子:“珠珠啊,你去,把那个柜门给娘打开。”

冬珠点点头,朝着柜子走了过去,然而伸出手的,却径自穿过那个柜子门。她转身,疑惑的看着自个儿的娘亲,却听见柜子门徐徐开启的声音。

在柜子后面,是一个独立的小小的空间。看的出来,这个空间是娘一点一点挖出来的。在里面,躺着一个人,准确的说,是冬珠自己躺在里面。

“娘?”

“珠珠啊,其实你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娘也一样,娘也不在了。”

冬珠吃惊的张着嘴,满脸的不相信:“不!这不可能!娘,你告诉珠珠,这都不是真的!”

“还记得之前的事情吗?那天,娘起的很早,不是因为别的事情,而是听人说,柳海岩那小子回来了。按照常理,他既然回来了,总该过来看一看你。可娘等了两天,他都没有来,娘不放心,就自个儿去看看。

谁知,也就是在那一天,你竟偷偷瞒着娘,出城去寻他,后来,遇到了意外。柳海岩虽然回来了,却是被人给抬回来的。他在战场上受了重伤,一直昏迷不醒,若非那军官是柳家的亲属,只怕早就给扔到外头去了。你呢,又变成了那个样子,所以娘想着,不说就不说了,左右你就当他是死了。

娘为你预备好了后事,可娘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痴心至此,灵魂一直不肯安息。娘也舍不得,只能用家乡的法子来保住你。娘想着,等那一天,娘到了时候,就跟你一块儿走,免得黄泉路上,你觉得孤单。

可人算不如天算,你竟遇见了那小子的魂魄,竟还傻兮兮的想要用自己的心头血来唤醒他。珠珠啊,你早就是个可怜的鬼魂了,若非娘的心血撑着,你连维持人形都不能,这心尖上又怎么可能流出血来。

如今,事情都已经明白了,咱们母女两个,也该离开了。”

“娘!”冬珠抱住娘亲,哭的稀里哗啦的。也是直到现在,她才看清楚娘的模样。难怪,娘的血色越来越少,难怪娘会越来越瘦。原来,这些年,娘她一直都在用自己的心血养着她。那红色蜡烛,便是用娘的心血制成的。

到了农历十四这天,也就是冬珠与她娘即将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冬珠家来了不速之客。是一个身披道袍的道士。这道士宣称柳海岩之所以昏迷不醒,就是此宅的妖邪作祟。打斗中,冬珠娘肉身被毁,魂飞魄散,冬珠则受了重伤,在冬珠娘的保护下,暂时逃离。

刑如意与狐狸听到消息,赶过去时,也就只能将受伤的冬珠暂时带回如意胭脂铺。

“如意姑娘,我娘走了,我也快要走了,我能不能求你最后一件事情。”

“让我去救柳海岩?”

冬珠为难的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不该做这样的请求,若非他爹跟他娘,我娘亲也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可我不甘心,我想要亲口问一问他,倘若他醒了,可愿意信守当年的承诺,娶冬珠进门。”

“你也知道,他失忆了,前尘往事对他来说,都已经忘记了。现在如此,醒来之后可能还是如此。就算这样,你也要我救他吗?”

冬珠想了半响,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至少,冬珠还有一半的机会不是吗?”

“那好吧,我去救他,但我只负责将他的魂魄驱赶回身体里,至于后面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也不会强行的去干涉。”

“多谢姑娘!”冬珠说着,强行起身,给刑如意刑了个大礼:“姑娘的喜服,冬珠已经做好了,就搁在家里,但荷包跟绣鞋,冬珠怕是没有时间去做了,还请姑娘勿怪!”

“这些都是小事,你的时间不多了,能帮你了却的心愿,我就尽力的帮一帮。只是,这世间并非所有的事情,到了最后都能如你所愿。”

“冬珠明白!倘若他真的记不起冬珠,记不起当年的承诺,冬珠也不会怪他。冬珠已经没有时间了,对于他来说,忘了也好。”

冬珠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可透过她的眼神,刑如意知道,她是在意的,而且非常非常的在意。

刑如意轻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说。趁着天还未亮,寻了个路过的鬼差,让他将柳海岩离体的魂魄,又给驱赶了回去。

鬼差办完事,回来复命,说是柳家人请的那个道士正在院子里做法,嘴里神神道道的,听着甚是噪耳。不过他也不辱使命,将柳海岩的魂魄给赶了回去。只是这种事情,是不合乎规矩的,倘若日后阴司追问起来,还要请刑如意帮他解释解释。

刑如意原本就不想承柳家的恩情,这功劳是不是要被算到那道士的头上,她也不介意。

农历十五,柳海岩在昏迷了多年之后,终于醒了。作为不知真相的柳家人,自然相信这一切都是那道士的功劳,也越发相信,儿子的昏迷,是因为冬珠母女在作祟。

道士趁机邀功,也为了多得一些赏钱,竟给柳家人出了一个冲喜的建议。于是在道士一番推算之下,柳家给柳海岩另寻了一门亲事,婚期就定在当天的晚上,说是免得夜长梦多。

这冲喜的新娘子,也是从柳家的丫鬟中择选的,就是那个自柳海岩昏迷之后,一直在房中伺候的姑娘。早前,也算是书香门第,父亲是个教书的先生,后来因为家道中落,才不得已进入柳家为婢。性子柔和,做事认真,在柳海岩爹娘眼里,也算是上上之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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