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见太后……”
郭维经刚要撩衣跪倒,曾太后已几步冲到了他面前,焦急道:“郭阁部,我听说皇帝现今在湖广?”
郭维经退了半步,揖道:“回太后,确实如此。何腾蛟挟天子入楚,并颁伪诏自封首辅、太师、上国柱,又污称辅政王殿下‘八大罪’,大聚湖广兵马……欲以逆军对抗朝廷。”
曾太后刹时脸色惨白,忙又问道:“那、那朝议要如何应对?”
“辅政王殿下已调四路近六万大军合围湖广,罗明受水师镇武昌北岸,另有近万粤军随时听调。”朝廷对湖广的兵力部署不是什么绝密,郭维经来前刚去兵部了解过,“三天前殿下已令忠贞营奔赴岳州。川、赣、桂三路人马亦于两个月前便开始备战,眼下随时都能拔营。
“荆州至承天府一线并无大股楚军防守,以臣估算,至多半个月,川军便会抵达武昌,汇同赣军与何腾蛟决战。”
曾太后闻言心中一缩,脚下踉跄,白大戚慌忙上前将她扶住,这才勉强没跌坐在地。
她非常清楚,双方十多万大军厮杀混战,届时刀箭无眼,玉石俱焚,源儿很可能会被战火所伤。甚至如果何腾蛟战事不利,还会拿皇帝到前线威胁琳渼,只需一发流矢,她的源儿……
她大声惊叫,拼命摇头不敢再想下去。缓了片刻,她一把拉住郭维经,“不行,不能打仗!琳渼在哪儿?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郭维经为难道:“太后,辅政王他已亲往镇江布置长江防线……”
“那、那召黄道周,召路振飞来,快!”她显然已行止失据,喊道,“要他们立刻上表罢兵!”
一个时辰后,白大戚神色尴尬地回禀,“太后,黄阁老、路阁老都各领公事离城去了,不知何时才能返回。”
事关大明社稷安危,黄道周等人昨日又亲见朱琳渼平定湖广乱局的决心,心知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时他们得闻太后召见,立刻便想到所为何事,于是都找借口远避不见。
是夜,曾太后辗转反侧,稍一合眼,脑海中就会出现各种儿子遇难的惨相:或朝廷攻破武昌,乱军之中源儿被刀枪杀死;或大军攻城,炮弹呼啸落入源儿所居之室;或铳炮在武昌城内引起大火,熊熊烈焰将儿子吞噬……
“不——”
她尖叫着坐了起来,只觉心中剧痛,沙哑的嗓子不断喃喃着,“源儿不能有事,绝不能……我要源儿平安回来……”
她说着泪水已决堤般涌出,“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源儿平安,只要他平安……”
门外白大戚闻声慌忙进屋,帮她抚着后背,连声道:“太后放心,圣上不会有事儿的,很快会回来的。”
曾太后突然披衣而起,便要向殿外走,一边焦急道:“白大戚,备车,去镇江!我要找琳渼!”
她回头看去,却见太监立在原地没动,不禁皱眉道:“愣着做什么?”
白大戚紧走几步将屋门关上,在她诧异的目光中转过身,揖道:“太后,恕奴婢直言,您便是去寻辅政王殿下,怕也没什么用。”
“为何……”
白大戚躬得更低了,望着脚尖,“太后,您可记得土木之祸后,英宗如何?”
曾蕙一愣,这她自然知道,正统年间,英宗朱祁镇在土木堡兵败,被蒙古也先俘虏,史称土木堡之变。
白大戚见她不出声,又继续道:“以奴婢所见,眼下情势与那时何其相似!大明惯例,以社稷为重,君王为轻。当年凭英宗威望,满朝上下都未因此事对也先低头,并立即改奉他为太上皇,又迎代宗登基主政。
“如今天子落入何腾蛟之手,圣上在朝中又毫无根基,朝廷断不可能为了圣上一人安危而屈从逆臣。今日您召黄阁老等人却不得见,便是朝臣的态度。”
曾太后当即默然,如丢了魂一般缓缓退回屋中,无力地跌坐椅上。
半晌,她抹去脸上泪水,哀叹一声,“十多万人马混战,源儿身处两军对垒的核心之处,简直九死一生……”
白大戚沉声接道:“何止于此!奴婢听闻湖广此番还勾结了建虏,若何腾蛟引清军入楚,圣上直若羊入虎口。亦或蛟贼兵败,丧心病狂之下弑君泄愤,皆不无可能。”
“不会的,不会……”曾蕙惊恐地死盯着太监,浑身战栗,“怎么办?怎么才能救我的源儿……”
白大戚眉头紧皱,心中将下午杨廷麟在隆福门外对自己所说的一番话回忆一遍,终于用力一咬牙,伏身跪在曾太后面前,“太后,如今要想圣上平安无事,只有一个办法!”
“有办法?”后者噌地站起身来,急道,“快说,是何办法?!”
白大戚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道:“昭告天下,天子退位,则蛟贼手中再无依仗,必降!”
他将一句话说完,已是满头冷汗,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只等着太后雷霆之怒降下。
谁料,忽听曾太后用力抚掌,“是了!我怎未想到此节!”语气中甚至带了一丝喜色,“若退位,源儿便只是一普通宗室而已,何腾蛟挟持他何用?届时我去求琳渼,只要交还源儿,便赦蛟不死,他自无理由害源儿!”
实则当朱琳源在孝陵醒来时,她便觉得已再无奢望,只盼能和儿子平安渡过余生,什么皇权、富贵都不再重要。甚至她还想到是否是儿子命浅福薄,否则为何每御极位,便会遭遇祸事。
此时听太监说能用皇位换得平安,她几乎想都没想便觉得可行,夹在这风口浪尖上,做这劳什子皇帝何益?此次源儿若能平安归来,就带他寻一僻静处隐居,只求安稳度日便心满意足。
她遂一把扶起白大戚,“如此良策你怎不早说,只要能救源儿,怎么样都行!”
白大戚心中松了口气,又道:“若太后同意此法,便当尽快行事。否则一旦大军入楚,两边厮杀起来,届时何腾蛟就算想退一步,怕也难控制住局面了。”
“对,事不宜迟!”曾蕙眼中有了光彩,吩咐道,“召黄道周来……对了,他在避我不见。来人啊,更衣,我去周府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