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转身正要走,动作却蓦地顿住,眼睛向她手臂上瞧去。她耳中嗡的一声,待要缩回手去,却已经来不及了。猝不及防间,她那条受了伤的手臂已被他牢牢地抓在手里了。

凤楼抓着她的手臂,登时又笑了,并不急着说话,把她手腕子上下看了几看,方才慢条斯理问道:“妹妹,说说看,这条帕子哪里得来的?是谁的?”

月唤莫名心虚起来,伸手胡乱推他:“是我自己为我自己缝的,还能是谁的?我不耐烦用你的东西,这才换了的。”

凤楼也不言声,伸手去她袖管里摸索,再退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条绣有“月”这一字的月白绸布帕子,月白帕子四四方方,小小巧巧,有她身上的淡淡香气。凤楼将帕子往她脸上一丢:“小骗子,连我都敢骗了?惯得你!”

她还要张口分辨一句,凤楼冷冷道:“住口!”不由分说,将她腕子上绑着的帕子解下。小满那一针,几乎要扎到她骨头上去,伤不可谓不轻,因是针扎,创口却小,过了这许多时候,血早已止住,只留下一个鼓起来的青紫肿块。

凤楼冷笑不已,单手将帕子展开来,正面反面都瞧一瞧,帕子上除却两点变暗的血迹,再无任何花样。看来看去,看不出什么来。攥着她的手腕子,自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瓷瓶出来,拔掉瓶塞,挑一些药膏出来,给她涂抹在伤口上,一面轻轻揉按,嘴里柔声诱哄道:“妹妹,说老实话,这是谁给你的?若说实话,我便也听过算数,并不会认真追究,否则……叫我查出来,到时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月唤又气又急,忍不住还嘴道:“被捉奸在床的又不是我,我怕什么,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想想自己这样与世无争的人口中竟有一日会说出“捉奸”二字,心中又是伤感又是羞耻,声音里就带了些呜咽,半响,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慢慢流下两行来。她这边委屈着难过着,那边凤楼却将她手腕子攥得更紧。她伤处锐痛,却也不求饶,只含泪冷眼睨他。

“不说是吧?”凤楼见她一副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神态,不觉心头火起,呲牙笑了一笑,也不说话,一击掌,招来门外听候差遣的几个人,再将这帕子递过去:“仔细看看,这是谁的?”

静好将帕子接过去瞧了一瞧,摇摇头,又递给李大娘,李大娘看眼前这二人的神色都有些古怪,月唤是一脸冰冷,眼神倔强;凤楼面上笑笑的,言语间却又隐有怒气,想来大约是在为这帕子在争吵。想及此,心里头不由得突突直跳,霎时功夫,脑子里已转了许多念头,生恐说错了话,使他两个又生争端,更要吵闹。

李大娘手里捧着帕子,沉吟半天,才递给四春道:“我看这帕子倒有些面熟,看看清楚,这是不是你前几天外头捡回来的那条?我和你说了外头捡来的东西不要用,谁知道是哪个人丢的,偏你这孩子生就的小气,舍不得丢!你自个儿用也就算了,怎么一转眼又到了五爷手上去了?”

四春虽是云里雾里,但也晓得此事非同小可,不敢驳李大娘的话,说这帕子不是自己的,看了看屋内诸人的神色,唯唯诺诺顺着李大娘的话胡扯道:“是……好像是我捡回来的那条,我上天不小心丢在屋子里,怎么找也没找到了……”说完,又往凤楼脸上觑了一觑,转眼就低下头去。

第140章 22.9.28

凤楼无声一笑,把月唤两只手塞到被子里,替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直直地盯着她看了半天,方才说道:“你看你,性子这样讨人喜欢,她们原先都是我挑选过来的人,现在全都一心一意向着你了,为了你,敢当面和我扯谎了。”

李大娘等人见这情形,心里已猜出个七七八八,生恐吵闹起来月唤吃亏,又怕被他追究扯谎一事,出于心虚,都不敢出言相劝。

凤楼稍稍俯身,耳朵凑到月唤面庞上,低低道:“哎,和我说实话,这帕子是不是罗少伯送你的?是不是还对他念念不忘,把他送你的定情之物悄悄带在身上,和我吵闹时,便想起他的好来了……是不是看见他的帕子,便当做看见他这个人了?”

月唤羞极恼极,不由得就哭出了声。凤楼又笑:“别哭呀,叫我猜中了心事,便恼羞成怒成这样了?”

月唤往他脸上啐一口,哭道:“明明是你不好,今日之事,皆是因你而起,扯上罗秀才做什么,和他又有什么干系!说这些混话,拿他来羞辱我,好有意思么!”

四春头一回看见月唤哭泣,不知怎么,心里也跟着有些发酸,不一时,眼中便冒出两颗胖大的泪珠来,只是她向来怕凤楼和李大娘,不敢发出声音,鼻子却又不通气,不一时,便吭哧吭哧地抽泣起来。凤楼回头,将她一看,冷冷道:“去。”

李大娘和静好甚为担心,却也无奈,对看一眼,默默垂首,一边一个,把四春拉到门外去了。

月唤掀了被子,自言自语道:“我要回娘家去啦,我想我阿娘啦。”

凤楼把她一把拉住:“这帕子真不是男子所赠?”

月唤转过脸去不看他:“我问心无愧就是。”

凤楼气得笑了:“问心无愧?我看未必。既然不是男子所赠,为何总是避重就轻,不说实话,连看我一眼都不敢?”

月唤依旧不看他,也不发一语,将他的手一甩,跳下床去,鞋子也不穿,赤脚就往外面跑。凤楼不过一伸手,便已揪住她的后领,将她轻轻一带,她人站立不住,歪倒在他的臂弯之中。

凤楼将她一把抄起,往床上一放,居高临下看着她,半笑不笑道:“哎,妹妹,咱们不要学那些无知愚妇,动辄回娘家哭喊搬救兵,你搬回来的救兵我未必就怕。更何况,没有我的话,你也走不出温家大门。乖,不许乱动,好好躺着,咱们好好说话。”

月唤拉被子蒙住了头,只是不理睬他。他还要再说下去,外头又有人来催请,说老爷气极,在外头找刀找剑要进来拿人了,他这才把那条帕子往怀里一收,嘱咐道:“看好她,没有我的话,不许她出这个门。”

凤楼前脚才走,李大娘用托盘托着茶水糕点,和静好四春闪身入内,叫月唤起来吃些东西。月唤看她几人一眼,又拉被子蒙上头,翻身向里,一言不发。李大娘同静好道:“我们姨娘连东西都吃不下,可见是真伤心真生气了,老早被五爷……回来的那会,饭都没少吃一口,唉。”在床沿上坐下,把月唤强拉起来,“你起来,我有话问你。”

月唤拿眼睛看她,李大娘问道:“那帕子是哪里得来的?”

月唤道:“你也不信我?你若不信我,适才为何要扯谎帮我?”

李大娘道:“又说傻话,我不帮你帮谁?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们闹生分么?”

月唤一时伤心,坐起来,把头靠在她身上,哽咽道:“明明是他错,明明是他不好,到头来做了错事的竟变成了我,他怎么有脸这样对我!”

李大娘伸手替她顺头发:“傻月唤呀,他们男人家,自己左拥右抱、花天酒地都可以,咱们女子要被管头管脚,不能说错一句话,不能走错一步路……更何况又是在这样的人家,行动有多少人盯着?背地里有多少人想看咱们笑话?这帕子么,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了,只能让四春死不松口了。”回头问四春,“四春,这帕子是怎么来的?”

四春这时已全然明白个中干系,听李大娘问她,便挺直了小身板,斩钉截铁道:“是我前两天外头捡来的!”

月唤气急败坏,大声嚷道:“你们不用这样,我又没做什么错事,叫你们担心成这样,光明正大地说起瞎话来了!”话虽如此说,细想起来,自己的脸与手腕子皆被那仇万里摸过了,话故意说得这么大声,就是为了掩饰心虚与慌张。

李大娘道:“我倒是不担心你,就是白叮嘱一声:今后可要小心点儿,防着些人,可不能再乱收人家的东西回来,叫五爷瞧见,又是一桩事情。”言罢,长长的叹一口气,“唉,你和五爷,从前多少的恩爱?为了小满那样的女子闹生分太不值得,她不配!我今天把她狠骂了两顿,已经给你出了气,听我的话,五爷回来后,不要再提这桩事情,从今后你们好好过下去。”

月唤忍耐不得,恼道:“你们一个两个为何都叫我今后谨言慎行,那他,他便可以为所欲为了么?”

李大娘道:“谁叫他是男子,咱们生为女人呢?只能收了性子,拉拢着他些,讨他的欢心。再有么,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还能怎么办?”

故作神秘地左右看看,低声道:“你别看咱们家小姐现在动辄端着架子说这个训那个,年轻的时候,也是成天和许家的几个姨娘和屋里使唤的丫头们争风吃醋,三五不时地就跑回娘家来哭哭啼啼搬救兵的。许家老爷现今年纪大了,心也收了,和咱们家小姐竟成了一对少有的恩爱夫妻了。所以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天底下的女子,哪个又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月唤冷笑:“将来伴他的自有他的夫人,我们这些姨娘算什么,还不和猫儿狗儿一样。命不好的,早早被人害死气死;命大的,顶多也就像现在的老姨奶奶一样,仰人鼻息,看人脸色,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听人呼喝,成天拍马溜须,专拣好听话说给人家听。”

李大娘就笑了:“看你,又说傻话了吧?老姨奶奶是无儿无女,无依无靠的,只好这样小心过活,她怎么能和你比?五爷这样爱着你护着你,你再养个一子半女出来,便是夫人也得靠边站。”

月唤心里像是吞落苍蝇一般难过,不愿再听李大娘说教,遂以手遮面,道:“晓得了,让我睡上一睡。老太太教我的,说睡上一觉就好了。”

李大娘以为她想通了,自是欣慰不已:“正是正是。你好好歇息,晚间起来好好吃顿饭,五爷来了,和他好言好语地把话说开就没事了。”

凤楼在月唤这里磨蹭了许久,温老爷着人三请四请地把他给叫到外院去,他好不容易去了,似乎不大痛快似的,挂着一张脸,少有笑容,待人接物都敷衍得很。温老爷见状更气,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叫过去,当众就是一顿臭骂。

客人们皆知温家这位老爷寻常跟个软面团似的没有脾气,但惟独对这个儿子严苛,打骂儿子乃是家常便饭。而且是越劝脾气越大的,因此都远远地站着,也没有人敢上前来劝说,生恐害凤楼多挨骂。凤楼垂头听训,一边悄悄擦拭溅到脸上的唾沫星子,当着一众宾客,不好辩解一句,心里火气更盛。好不容易挨到天黑,宾客陆陆续续告辞而去,他又跟随温老爷回内院给老太太磕了头,服侍老太太躺下,即刻抽身去了月唤那里。

月唤在床上歪了一傍晚,到得晚间,实在饿极,只得起身用饭,李大娘一边给她布菜,一边劝说她:“可怜见的,今儿傍晚连点心都没用,可饿坏了,多吃些,多吃些。”

待吃饱喝足,洗漱完毕,找来剪刀,坐在灯下剪指甲,正剪着,忽然听见外面凤楼的声音传来,把剪刀一丢,起身便要走。李大娘着急,向她连连使眼色,她视若无睹。

凤楼一脚门内,一脚门外,见她这一番矫情做作,倒笑了:“还在使性子呢?”

她照旧不理不睬。凤楼踱至屋内,伸手将她衣袖拉住,道:“哎,明天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若问起你为何总是一张冷脸,我怎么说?就说你心里头还在生我的气,所以故意给我冷脸看么?”

月唤一脸冷笑:“你实话实说好了,就说是我哄骗了她老人家,也看不惯你温凤楼,最好当场把我逐出温家去,当我离了你这里便活不下去了么。”抬眼挑衅地看着他,“一个姨娘罢了,好稀罕么。真当我喜欢听人家唤一声‘三姨娘’么?好好的人,谁会愿意做人姨娘?若不是你强抢了我来,若不是你强抢了我来……”说着话,眼圈儿就红了。

凤楼抬手为她拭泪:“啧啧啧,你看看你,怎么和我丈人老头——你爹的性子一模一样,倔,固执,犟得跟一头牛似的。”

李大娘在屋子里擦擦抹抹,就是不愿意走开,这时忍不住插口道:“五爷,咱们姨娘是外柔内刚。”

凤楼不快,眉头皱起,冲她道:“怎么哪里都少不了你?”

李大娘讪讪退了出去。月唤在床沿上坐下,重拾起小剪刀剪指甲,凤楼在她身边坐下,温言道:“我傍晚想了一想,这样下去总是不成。” 从怀中将那条帕子取出,凑到蜡烛火苗上,点着,一把丢到地砖上去,看着火苗将帕子一点点地吞噬,直至燃尽,只余灰烬。,方才道,“本来你年纪还小,便是做错了事情,我也不该和你计较,但这种事情却又不同了……下次再也不许了,记住了?”

第141章 22.9.28

月唤只觉得心灰意冷,不愿再多说一句,只垂首默默不语。凤楼见状,复又一哂:“当然,我今天也不是……”白天说过待晚间来负荆请罪的,到了此刻,不知为何,“自己也有不对”这句话却又不想说了,顿了一顿,俯身到她耳旁道,“我不计较你帕子的事情,你也不许再计较我了,咱们还像从前那样,好不好,妹妹?”

月唤望着烛火怔怔出神,半响,方道:“本来夫人都没和你计较,我一个姨娘更没有资格争风吃醋,说你只能想我一个,爱我一个……更何况,我在跟你之前……”

凤楼打断她:“是嫁我。”

“不。”月唤缓缓摇头,“不是嫁,是跟了你。人家拜过天地和父母的才能算作是嫁……我在跟你之前便晓得你风流成性,家有妻妾……你会做出这样的事,原也在意料之中,只是我没想到会是和我妹妹,会连她都……我这人又傻,这一段时日以来,你也罢,老太太也罢,待我都很好,因为日子太好过,许多时候,我都会忘记自己姨娘的身份,忘记了自己在你们眼里和家中的婢女奴仆们也并没有多大区别,然后也忘了你的风流性子,以为你会一直这样待我,以为和你可以这样一直过下去……”

说到这里,眼圈渐渐红了,抬眼望着凤楼:“只是,是个人都有心……我心里总觉得难过,一口气堵在心里,咽不下,吐不出的,难过得很。五爷,她们都向着你,不说你不好,反都来教我如何做人。我嘴笨,从小没和人家吵过架的,吵也吵不过她们,说也说不过她们,我只是想求你,求你不要再来找我,让我静一静行不行?”

凤楼见她油盐不进,一味的倔强,立时就怒了,强压下去的火苗即刻窜上心田,点头道:“好,好!你爱小题大做都由得你,爱静到什么时候便静到什么时候去。”

月唤踩掉鞋子,抬脚上床,在床上向他微一躬身:“五爷好走不送。”

凤楼一甩袖子,转身大踏步而去,走到门口时,却又回过头来:“你的倔性子还是改一改的好,否则将来受苦的还是你自己。”

李大娘在窗外发急道:“五爷说的是,姨娘,五爷这是在心疼你呢,为什么非要钻牛角尖,非要和自己过不去?五爷平日对你怎么样,你心里还不明白么?你和五爷闹生分,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岂不叫那些小人都如了意?”

月唤拉被子蒙住了头,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十月九号的遵纪守法知识竞赛才结束,在第二天,十月十号又举行了消防演习活动。公司每个部门都要派人参加演习,老吕老肖已经跑不大动了,就派手下几个小年轻去报名。小杜声称要去银行办事,老孟从昨天就去了外地研修,大孙小聂想法设法的推脱,一个说身体不舒服,一个说手头工作实在忙不完。最后,五月被抓了壮丁,不得已报了名。她工作服是裙子,其实很不方便跑动,而且她对这些活动也没什么兴趣,但没办法,谁叫她资历最浅。

午休时间,原动课在办公楼门前摆了个大铁皮桶,用废纸等在桶里生起一堆火,各部门的男女壮丁们在百米开外的空地上排成两队待命,队伍的两边是给自己部门加油声援的闲杂人等。财务课原本应该很忙的诸位老兄竟然也都挤到前面看热闹来了,除了去研修的老孟以外,一个不落。

人群的最前方,就是被请来观看的高层领导了。泽居晋上午陪同客人去车间参观考察,一身灰色车间作业服还没来得及换下。他站姿和别人不同:脊背挺得很直,两手交握于身前,腿跨得很开,在一群头发油腻、邋里邋遢的工人中间,身形更显挺拔,很是显眼。

这边,原动课张课长手持小喇叭,伸着脖子声嘶力竭地解说:“……你们拎起灭火器,快跑到火堆前,在适当位置站定,先把灭火器上下颠倒几次,使筒内的干粉松动,然后拔下保险销……喏,就是这个东西,看看清楚!”

亲自拎起灭火器,示范了一下:“大家看清楚了没有?保险销拔下后,让喷嘴对准燃烧最猛烈处,压下压把,灭火剂便会喷出灭火。另外,我要提醒大家一句,灭火时有以下几点需要注意:一,不要靠得太近,以免被-干-粉冻伤。二,要站在上风处,不能站在下风处,以防被烟熏到呛到,造成不必要的伤害——”

五月正支着耳朵仔细听呢,旁边一个通关课的婆娘碰了碰她的手臂:“你怎么不去借条裤子穿?穿裙子怎么跑得动?”

五月看她,果然上面是西装马甲蝴蝶结,下面不知哪里搞来的一条车间工人的灰裤子,忙问:“哪里有的借?我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也没人和我说,我都不知道。”

婆娘说:“我是车间里认识人,随便借的。你嘛,问问总务的人,他们仓库里有新的,借一条穿穿不成问题。”

五月四处张望,没看见总务课的人,前面只有三五个人了,一个两个跑得飞快,再下去就要轮到她了。她赶忙举手,张课长嘴对着喇叭,大声问:“什么事?”

五月说:“那个,我有个事要去办公室一下……”

好不容易抓来的壮丁,张课长哪能让她临阵脱逃,听了她的话后,嘿嘿一笑,做了一个stop的手势,说:“你要有事,我照顾你一下,把你调到前面来,你跑完了,马上可以去办事。”不由分说,把队伍前面的两个人赶到她身后去,让她站在了队伍的最前列。她目瞪口呆,通关课的那婆娘笑得花枝乱颤。

五月说:“我想回办公室去找总务的人借一条……”

张课长连连打手势:“stop,stop。马上到你了,快点做好准备!”

负责发号施令的汪系长示意她上前一步,叫她拎起小灭火器,鼓起腮帮子用力吹响哨子的同时,猛地挥动手中的小旗子。

五月不及多想,拎着灭火器,弯腰拔腿往前冲,可惜她的小码裙子太合身,布料紧紧裹在腿上,步子迈不开,别别扭扭跑了几步路,围观人群中就有稀稀拉拉笑声响起。

才跑了一半的路,就用了比别人多一倍的时间,笑声越来越响,她心一急,步子一不小心迈得大了,一个踉跄,扑通一声,绊倒在地,膝盖皮被水泥地面擦掉一块,马上就有血丝渗出。

她傻不啦叽的,人都倒在了地上,怀里还紧紧抱着灭火器。吕课长和医务室的医生大叫:“小姑娘下来吧,下来吧!别跑了,灭火器放下来——”

她转脸去看围观的人群,原本发笑的群众现在更加开心,一个两个嘻嘻哈哈的指着她直乐,泽居晋站在人群最前方,眼睛也在看着她,一脸严肃。

今年冷空气来得早,现在才十月中旬,气温就已经降到个位数了,今天正好风又大,五月抱着个灭火器,倒在水泥地上,头发被风吹乱,发丝挡在眼前,一个喷嚏打好,差点带出两条清水鼻涕来。原地呆坐了几秒钟,直到泽居晋也向她招了招手,意思是别跑了,赶紧回来吧。

她看见泽居晋的那个手势,不知怎么了,一股倔劲儿上来,咬咬牙,以手撑地,硬是爬了起来,站稳,重新拎好灭火器,瘸着腿继续往前冲。这个时候,原本发笑的那些人反倒安静了下来。

跑到目的地,站到上风口,拔下保险销,压下压把,对准火堆,把火一鼓作气灭掉。谁知天公不作美,火才灭完,风突然一下子转了向,她站的位置变成了下风口。因为腿不利索,没来得及避开,一股黑烟迎面吹来,她人在黑烟中咳嗽两声,胡乱抹了把脸,可能觉得不好意思,转脸冲着人群狼狈一笑,一张黑脸衬着两排白牙,别提有多滑稽了。可这时却没有人笑她了,大家都在盯着她看,人群鸦雀无声。她抹好脸,呲着牙,瘸着腿,拎着灭火器又一瘸一拐往回跑。

这个时候,膝盖上的血已经把棉袜的袜口都浸湿了一片,她不管不顾,一边瘸着腿跑,一边向大声叫好、用力鼓掌的围观人群挥手致意,招来工人小伙子们一阵响亮的口哨声。人群中,泽居晋一改刚才的严肃凝重的表情,也在望着她微笑。

跑回起点,医生过来给她包扎膝盖,顺带着贴心地给她擦脸。张课长当场发放了纪念品——两条毛巾,同时向她颁发了荣誉奖状和积极员工证书。吕课长带领小杜等人上来对她嘘寒问暖。肖系长忙里偷闲,拿出小本本,记录道:有类似消防演习之类的活动时,建议总务课先给办公室女员工发放裤装,否则容易摔跤,发生流血事故。具体事例为本部门翻译钟五月……演习活动结束,人群各自散去,五月捧着奖状和毛巾回办公室,泽居晋和几个人日本人从她身旁经过,生野先向她竖起大拇指:“钟桑,好样的。”

白井说:“拍手拍手。”和大和田、川手、生野等几个人原地鼓了几下掌才走。

只有泽居晋,没鼓掌,什么话也没说,只转头看她一眼,径直往前走,走了两步,却又停住。五月警惕地看着他,心想,又咋啦。

泽居晋退回来,扯起嘴角,似笑又非笑,说:“去把工作服换了。”

五月不知道自己工作服哪里有什么不对,赶紧站住,低头检查了一下衣裙,正面没有任何异状,刚刚摔倒在地沾染上的泥土灰尘被她用毛巾拍打干净了,棉袜也脱掉了,露出两条白生生的小腿,除了膝盖的伤处以外,其余地方干干净净。但她知道泽居晋这人,这人是找茬专家,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否则他不会平白无故叫她去换工作服。背面左看右看看不清楚,特地瘸着腿去了洗手间。

镜子前一照,妈呀,她差点昏倒在地。屁股后面两块布料对接的地方绽了好长一条线,闪了好大一条缝,幸好秋冬的裙子有衬里,裙内的春光才没有泄露。

她一惊,又是一呆,然后在洗手间里捶胸跳脚,哀嚎不已:“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老是要出丑?是不是一天不出丑你就活不下去!”

哀嚎声惊动了蹲在隔间里办事办到一半的王主席,王主席受了惊吓,连声问:“谁在外面?阿是五月?你怎么了!你想把我给吓死?!”

最后,她把裙子转了个方向,后面转到前面,后面转到前面,然后两只手捏着奖状和毛巾,把绽线的地方挡住,扭扭捏捏地溜到更衣室,换了一套备用的工作服。再回到办公室时,特地留神观察泽居晋,他该干嘛干嘛,眼睛并不看她,既然从不拿正眼看她,为什么她这里一出状况,他马上就知道?为什么,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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