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车实在是太高了,也太大了。位于顶部平台上的清军弓箭手和熊卫亲兵直接从高空跌落。
在这样的高度上,到底有多么悍勇根本就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四十名百战百胜的熊卫亲兵就好像从直接从城头上扔下去的水袋子一样,摔了个四分五裂尸骨不全。
最要命的是,瞭车倒下去的角度。
这架瞭车崩塌折断,砸中了旁边的另外一架瞭车。
场面可想而知。
有了经验的扬州守军将仅剩下的几门火炮全都调转过来,专门用来对付剩余的那三架瞭车。
在近乎于贴面轰击的情况之下,推动瞭车的清军辅兵被炮火直接打成了漫天飞舞的碎肉。
好在这些剩余的瞭车足够坚固,在硬挨了火炮的一次轰击之后,竟然挺了过来,没有再次出现轰然倒塌的状况,但却全都因为失去的动力而趴窝了。
那些个推车的辅兵很清楚的知道一个事实:只要聚集过去,就会挨火炮的轰击。
血肉之躯当然抵挡不住大型火炮的硬轰,在这种情形之下,那几架瞭车已经成了火炮的重点关注对象,谁过去谁死。
明知道是死,而且会死无全尸,自然也就没有人敢过去了。
于是乎,剩余的那三架承载着熊卫亲兵的瞭车就成是一动不动的靶子。
督战队已经提着刀子冲了过来,嘁哩喀喳接连砍下了十几个人头,刚刚用血腥的战场纪律聚拢了些个辅兵,试图推动瞭车的时候,又是一炮轰了过来……
附近的辅兵再也坚持不住了,发了一声喊,调头就跑,后面的督战队提着刀子猛追……
瞭车附近已成必死之地,过来就是送死。
就算是勉强驱赶过来一些辅兵,应为人数不够,根本就推不动这个沉重的大物件儿,反而承受了更多的损伤。
这个时候,大旗军枪兵已经将刚刚攻上城头的那一百来个熊卫亲兵和残存的清军清理干净,险象环生的局面为之一肃。
此时此刻,多铎很及时的下达了大军中止前进的命令。
在城上没有打开缺口的情况下,数万大军根本就无从展开,就算是强行冲上去也是送死。
多铎的脸色从来都没有这么难看过。
攻打扬州已这么多天了,今天的死伤数字虽然很大,但却不是最大的一天。虽然他已经夸下了“日落之前登上扬州城头”的海口,而且这个海口已经成了泡影,让他颜面扫地,但这并算不了什么。
真正让人心疼肉疼的那几百个熊卫亲兵。
好不容易才拼死冲杀上去的那一百多,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却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悉数格杀在扬州城头。还有两百多甚至没有来得及冲上去,就连摔带砸死了一大半,还有一百多只能停留在那三架动也动不了的瞭车上当靶子。虽然这三架瞭车上的一百二十个熊卫暂时还没有死,但那也不够是个时间问题而已。
眼睁睁的看着最珍爱的本部亲兵这样死去,多铎杀人的心都有了。
“姜东尔!”就在不久之前还在夸赞姜东尔造的好瞭车,但是这个时候的多铎已经翻脸了:“你弄的这是什么东西?误我勇士性命……”
自从第一架瞭车轰然倒下的那一刻开始,姜东尔就知道自己必须接受严酷的惩罚。
多铎本就凶残狠辣,且又性情多变,惩罚肯定非常严重,只希望能保住这一条老命就好。
这个时候的姜东尔,真的很后悔,后悔当初投降了清军。要不然的话,也不会落下“三姓家奴”的骂名,更不至于到了朝不保夕的境地。
“豫王……”当姜东尔看到多铎已经抽出腰刀的时候,就知道事情要糟,求饶肯定已经不管用了,只能朝着佟图赖不住磕头:“佟统领,佟大人……”
佟图赖是唯一一个能在多都面前说上话的人,而且为人和善人缘极好。每次多铎要暴怒杀人的时候,总是佟图赖为那些犯错的将领求情,而且总是能够劝住多铎。
这一次,姜东尔已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佟图赖的身上,希望他能帮自己美言几句,至少也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佟图赖只是看了他一眼,却把头扭向了别处……
“佟大人,救……”
话未说完,刀光一闪而过。
暴起的多铎只一刀,就斩下了姜东尔的脑袋。
趁着人头飞起的瞬间一把揪住,以无比熟练的动作顺势飞起一脚,将那具还在喷涌着鲜血的无头尸身踹开。
一手拎着还在滴血刀子,一手拎着血淋淋的人头,多铎厉声大叫:“姜东尔这狗贼,督造不利,误我勇士性命,今斩于阵前,其家小发于战兵为奴。再有怠慢欺我者,这就是下场!”
这一次正面强攻,终究功亏一篑,连最心爱的熊卫亲兵也折损了好几百人,必然会对正处于巅峰状态的军心士气造成极大打击,这让多铎异常恼火。
“十五贝勒啊,汉人当中有句古语,叫做欲速则不达……”佟图赖转过头来,看了看多铎,意味深长的说道:“今日一战,非是败于我军战力不济,而是败于敌之援兵……”
熊卫亲军都已经攻上去了,不能说战斗力不行。要不是那些穿着黑色军装的援兵及时到来,局面早就打开了,又何至于出现这样的逆转反复?
“速胜之计已然行不通了,唯今只有围城徐图,”佟图赖已经把眼下的局面看的非常清楚了:“大军合围扬州,抽调精锐掐断水陆交通,隔绝内外死死围困。只要把援扬之兵尽数歼灭,扬州自然可破……”
这是一个围点打援的战术安排。
只要扬州还处于包围当中,就翻不起多大的浪花。一旦消灭了外部的援军,扬州就是死城绝地,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现实。
“南线安江门一带打的似乎有些不顺……”
在多铎倾尽全力攻打扬州西线通泗门一带的时候,南线安江门一带的战斗始终没有停歇,已经打了整整两日,竟然还没有分出胜负,确实有些奇怪。
据准确的军报,南线的援军只有三几千人马的样子,分布与沿运河一线的狭长地带,按说应该很容易就能打穿,怎么现在还处于胶着状态?
就算是南线还有些扬州守军,加上前来支援的大旗军那三千人,应该不是阿尔音的对手。
阿尔音骁勇善战,是从天聪初年就为爱新觉罗家效力的老将,他率领的蒙古旗同样英勇顽强,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或许只是时间拖的久了一点而已……
“把阿尔音换下来吧,由我带汉军旗过去接替……”
“换阿尔音部?我素知阿尔音是员悍将,手下的蒙古旗也很能打……”
不等多铎说完,佟图赖的低声补充了一句:“阿尔音确实很能打,他的蒙古旗也是主力之一,但他是科尔沁人,他带的是科尔沁的兵……”
这次南征,多铎虽然掌握着十余万人马,但真正的主力却只有五个旗,将将不到四万战兵的样子,而阿尔音的蒙古旗就是五大主力旗之一。
多铎本不想撤换阿尔音,毕竟临阵换将是战场上的一大忌讳。
听了佟图赖之言以后,多铎这才陡然明白过来:阿尔音似乎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可靠,因为他是科尔沁出身,带的也是科尔沁的兵。
当今太后,小皇帝的生身之母也是科尔沁出身。
既然摄政王能把密信送到多铎手中,太后同样能把命令传达给阿尔音。
摄政王和太后表明和睦,其实内里未尝没有勾心斗角争权夺势的勾当。借着南征的机会打击摄政王多尔衮一系的势力和影响力,不正是皇太后最擅长的手段么?
虽然这仅仅只是多铎的主观臆断,但却不得不防。
“嗯,照你这么说,我也觉得阿尔音有些不靠谱了,你就把他换下来吧。把阿尔音放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还能稍微放心一些。”就如同所有相知多年的至交好友那样,多铎拍了拍佟图赖的肩膀头子:“大旗军的后援主力已经到了,少说也有万余兵力,你可得小心一些。”
佟图赖的汉军旗只有七千战兵,作为对手的大旗军主力正率领一万多人朝着南线汇集,从兵力上,佟图赖是很吃亏的。
但他却一点都不在意。
“大旗军主力远道而来,我以逸待劳,焉有不胜之理?”佟图赖笑道:“我镶黄旗汉军也是打出来的,当年随十五贝勒征山东的时候,在济宁府力敌三万明军尚且不落下风……”
佟图赖说的是崇祯十五年清军入关大掠的那一次,佟图赖率领镶黄旗汉军不到七千人马,死死缠住山东的三万明军主力,让多铎有机会从侧翼杀出,制造了一个“济宁大捷”。
多铎哈哈大笑着说道:“没有谁比我更知道你的本事了,只是今时不比往日,最好还是利索一点。切断水陆,阻隔援兵,需要多久?”
“只要大旗军的主力上来,只需一日我就能将之打崩。”佟图赖信心满满的说道:“若是他们顺着水路逃窜,那我就没有法子了……”
“能将敌之援兵击溃,堵住南线缺口就已足够了,你做事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