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安朝堂,两派言官正因为一件事据理力争。
“古之苏秦张仪,哪一个不是外邦而来,前者游说六国,后者独侍一朝,难道说我大安就不能效仿前人故事,任用贤能吗?”
都御使蒋孟慷慨激昂的说着,那边新晋韦派言官首领刘相嗤之以鼻道:“既然说到此处,昔日高祖之时散骑常侍黄澄,外邦入廷,蛮境恶习难改,终致朝纲纷乱……”
还没等他说完,蒋孟两片唇枪早已接过:“蒋某素闻刘御使出身寒门,且世居河州,那里与西秦接壤,也未见刘大人有通敌之嫌,抑或穷气陋习!”
这句话简直犹如一记摧弹,直接道出了刘相的短处不说,更是给他那张嘴巴直接封住。
刘相语噎,那边官推御使逢诺应声而出:“蒋大人果真好唇齿,本官问你,昔日大旱,汝侄蒋廉买通粮官,对赈灾款粮低购高出,这等事情,你有何话说?”
“家侄犯法,已然抄斩,蒋某承认!”出乎徐衾意料,这哥们儿还真是老油条,竟然借此机会回驳道:“今日所谈,乃是外邦官员去留之事,可是逢大人竟然翻肠道短,既然如此,本官也想问问,你家那位弟弟,本大安人士,去到大兴执掌司天监,虽说朝堂之上无人问津,与通敌又有何意?”
逢诺面色一红,朝堂之上其它本派言官尽皆叫好称赞,这之间却有两个人的面上显露出了异样的神色,这二位一个是徐衾,另一个便是柱国骠骑宇文豫。
徐衾注意到了一个细节,虽然自己听到仇人名号也不禁动容,可是从那边的宇文豫面相上,眉眼之间分明就是不想提及此事。
徐衾将此事按在心中,面上仍旧从容的看着言官对斗。
“蒋大人……”
逢诺的老脸羞成了紫色,蒋孟却摆手一斥,“怎么,是要辩驳吗?算了吧,在本官看来,逢御使此举与长舌妇人无异,因此争论,恐怕会污了蒋某这双耳朵,无理之争不屑与论!”
看着己方言官节节败退,韦令铭终于算是站不住了,就在逢诺败阵之后,这堂堂柱国竟然亲自上阵。
“列位皆是朝廷命官,在这大殿之上争论不休成何体统!”韦柱国此言一出,真真是犹如鹤立鸡群一般让人耳目一新。
徐衾与宇文豫对视一眼,悄然颔首,任谁都知道,好戏,是真的开始了。
韦令铭说完这话,朝堂上登时鸦雀无声,幼帝宇文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也不住的盯着这位霸气横流的上柱国。
“我闻伊光禄出身江陵,富贾之家,竟然深通谋略,着实让人惊奇!”韦令铭瞥了徐衾一眼,继续说道:“再者听闻阁下名起苍岩,病体未出便破解匪困,只是不知所患何病?”
徐衾异常从容,出班行礼:“牢柱国下问,只是普通疟疾而已!”
“既是疟疾,应属安疾,可韦某怎么听说初到之日竟然血染白衣,难不成是伤及肺腑,竟然呕出血来?”
韦令铭言语之间不无敌意,徐衾自然清楚,正如自己罗列王廷和昔日罪责如出一辙,这老家伙也定是去查验过自己。
徐衾也不避讳,正声道:“伊某本就身体孱弱,脾肺向来不好,呕些血来,难道还要一一对柱国赘述不成?”
“那倒不用,只是伊光禄入病之时,与那大兴国柱隐遁江北之事颇为巧合,本官今日所言并无他意,只是想请光禄大夫在这里施展皮肉,好叫韦某定心。”
徐衾心头登时一沉,两处伤痕未愈,若是此时显露,必然人尽皆知,而且他也注意到,宇文豫竟然也疑惑的看着自己。
徐衾面上看不出一丝波澜,伸手便要去解宽袍,恰在这时,只听得宇文豫朗声苛责道:“韦柱国有些过了吧?”
韦令铭乜斜着宇文豫,就叫这位柱国骠骑冷冷的道:“如今十月天气,天气如此清冷,穿着这身朝服都难免凉意袭身,你却要他一届文臣弱骨之人于这朝堂之上解衣,有悖朝臣之礼吧?”
“柱国将军何须动怒,本官只是倡议罢了!”韦令铭冷笑一声,反讥道,“伊光禄都没说什么,反倒是大将军怜惜上了!”
“光禄大夫乃是我的人,本将怜惜又有何不妥!”宇文豫全无隐晦,“况且此事不劳柱国大人费心,相识之初,本将已经查完过了,当日很多人在场,足以为证,韦柱国与其纠结此事,倒不如好好想想那慕容隽寂经由你手而死,应该如何向那秦人交代吧!”
韦令铭面上噌然火起,心道此事果真与这厮逃脱不了干系,目光中泛着杀气的注视着柱国骠骑。
眼见着二人针锋相对便要冲突起来,徐衾拱手开言道:“二位莫要因下官争论,伊某虽然羸弱,也经得起些许风寒!”
徐衾说完,便要解衣,恰在此时,一直不置可否的兵部侍郎李孺廷暗暗的看了金銮之上的幼帝宇文嗣。
李孺廷生得本就凶险,此番一经挤眉弄眼,那小皇帝本就心浮气躁,被群臣的争吵闹得头脑发浑,被李孺廷这么一看,竟然眉目一沉,于群臣面前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直哭得满朝文武闻风丧胆,满朝皆惊,虽然六岁的宇文嗣尚无威仪,可是堂堂一国之君于朝堂嚎啕大哭,这等怪事就连三朝元老平生也是头一遭遇见。
这些事情都被徐衾看在眼里,看着李孺廷老先生那一脸难以言喻的尴尬,徐衾强忍着笑意,暗暗的做了一个点赞的手势。
虽然李孺廷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看他面上那副神情,便知道定然是示好之意,是以,接下来便看到了极为不符时代感的一幕,兵部李侍郎举着僵硬粗糙的大手,比划着一个点赞的手势。
皇帝哭泣未止,早朝之争自然也就没有进行下去的理由,在宫人总管的抱抚下,幼帝宇文嗣华丽退场,韦令铭和宇文豫也各自罢手,一切在激愤中开始,在尴尬中谢幕。
而徐衾,也再一次保住了秘密。
退朝之后,宇文豫与徐衾骈行在石阶之上,身后跟着都御使蒋孟,和已然明投的兵部侍郎李孺廷走在一起。
“都是自家人,伊兄说吧,接下来我们应该怎样行事?”宇文豫余怒未消,恨恨的说道。
徐衾悠悠的道:“时机尚未成熟,若未有能将其一击毙命的把握,便不可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