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长宁急忙拦住了她,苦着脸笑道:“姨娘,你乃公主的严姑,这点小事何须劳烦你前去?还是让我去请她吧。”
罗凝踌躇良久,突然轻轻一叹,对着余长宁挥挥手,示意他立即前去。
来到栖凤楼,余长宁径直上得二楼,长乐公主正坐在案前专注自弈,玉葱般的手指捏着一枚黑玉棋子凝神思忖着,显然颇为踌躇。婉平站在她的身后小心翼翼伺候,手拿团扇不停地替公主驱赶着飞到身边的蚊蝇。
听到脚步声响,长乐公主轻嘘一声,纤手终于将棋子打在了棋枰上,转过头一看,发现余长宁正站在门口,蹙眉问道:“站在哪里作甚?有话便讲!”
余长宁矜持一咳走了进来,正容拱手道:“启禀公主,姨娘今日返回长安,特意邀你前去余府一聚,不知你是否有空?”
长乐公主微微愣怔了一下,突然起身点头道:“既然是严姑归来,本宫自然前去一见,走吧!”
见她口气如此爽快,余长宁不由瞪圆了眼睛,来的时候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若是公主开口拒绝或者出言讽刺,他立马掉头就走,一定不说一句哀求的话,然而万般没想到长乐公主竟是如此作答,如何不令他感到深深地惊讶。
长乐公主吩咐婉平取来一件披风搭在肩头,轻轻地瞄了他一眼,莲步款款便要下楼。
余长宁恍然回过神来,不禁有点不好意思,吭哧道:“公主,本驸马还有一件事想与你商量一下,不知你意下如何?”
长乐公主螓首微侧,蹙眉道:“何必如此吞吞吐吐?有什么事爽快开口便是,这可不像你余长宁的作风。”
余长宁咧了咧嘴,神色微显尴尬:“是这样的,这段时间我们余家与公主你多有矛盾,然而姨娘今日远道归来,正是一家团聚的日子,所以今夜就请你抛去以往的所有不快,安安心心吃一顿饭便可。”
闻言,长乐公主冷冷一笑,云袖一甩冷然道:“你们几兄妹做了什么事难道还怕罗凝知道?”
余长宁所幸坦承直言道:“公主,大嫂虽是捡了你的手镯,但她已经知道过错,就请你不要旧事重提,免得她被姨娘责罚。”
长乐公主嘴角漾出了一丝不屑的波纹,冷冷道:“到时候看本宫的心情,若你们胆敢再惹本宫不快,那就别怪本宫无情!”
“好,成交!”余长宁知道长乐公主能作出如此承诺已是不易,不由拍手一笑。
到得余府大厅,一声高亢的“公主驾到”还未落点,罗凝已是带领余家兄妹走了出来,施礼拜见。
“免礼吧!”长乐公主云袖一甩,俏脸上既没有欢喜,也没有愤怒,端的是平静无比。
细细端详着雍容华贵的长乐公主,罗凝轻轻笑道:“月余不见,公主愈发标致,说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也是不为其过。”
“严姑缪赞了。”长乐公主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口气淡淡道:“比起严姑你的奔波劳累,本宫如同一朵未经历过风雨的花朵,实在当不得如此赞誉。”
听见公主口气突然变得如此谦逊,罗凝心头不禁微微一喜,伸手作请道:“饭菜马上备好,请公主入内品茶歇息。”
长乐公主轻轻颔首,带着婉平举步入内。
来到正厅入座,气氛已经没有了起先的欢快热闹,多了一份说不出的拘谨沉默,历来性格活泼的余长宁也是垂着螓首一言不发,一阵无声的尴尬在众人心里流淌。
罗凝强颜一笑,拿起旁边案上一个红绸包裹的木盒道:“公主,江都城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我看这盒胭脂水粉与你挺配,所以专程买来给公主你试试。”
长乐公主姿势优雅地放下了手中茶盏,婉平立即会意接过罗凝手中的木盒,恭敬地捧到了她面前。
长乐公主纤手一伸,将木盒拿在手中也未打开,淡淡笑道:“谢谢,严姑有心了。”
余长致深怕长乐公主会说出梁彩萍的那番丑事,干声笑道:“既然人都到齐了,姨娘,公主,那咱们不如就吃饭了吧?”
“好,吩咐媳妇上菜。”罗凝起身轻轻一笑,将长乐公主请至尊位落座后,这才坐到了她的旁边。
不消片刻,小丫鬟们轻轻飘进大厅将饭菜摆到了桌子上,一顿饭吃得即沉默,又压抑,余家人与公主皆是闷头吃饭一言不发,整个大厅唯闻轻轻地咀嚼吞咽声,特别是心中有鬼的梁彩萍,更是心里惶恐,捧着饭碗的双手也是微微颤抖着。
见气氛有些尴尬,罗凝没话找话地微笑道:“媳妇,今天炖的这盅人参鸡汤还不错,舀一碗给公主尝尝。”
闻言,余长宁与余长致心头皆是一紧,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长乐公主,却见她面色如常地坐在那里,冷冷地看着梁彩萍根本没有开口的意思。
梁彩萍战战兢兢地站起了身子,拿起旁边一个空置的白玉碗舀满了鸡汤,递给长乐公主柔声道:“请公主殿下用汤!”
长乐公主秀眉微微一抖,终于还是压抑住了心中对她的不满,起身便要接过玉碗。
梁彩萍心头本就慌乱忐忑,此刻又慌慌张张地将玉碗递上前去,手忙脚乱中惊变突生,玉碗竟是突然向前一滑,整整一碗热汤不偏不倚地淋在了长乐公主伸来的柔荑之上。
“啊”地一声尖叫,长乐公主只觉一股钻心般的疼痛瞬间流遍全身,慌乱地收回了纤手,俏脸已是疼痛得色变。
玉碗“砰”地一声落在桌上激得汤汁四溅,众人起身慌乱躲避。
虽是如此,离得最近的罗凝脸上却还是被溅起的汤汁烫了一下,她根本无视火辣辣的疼痛,疾步走上前惊声问道:“公主,怎么样?刚才可有被烫着?”
长乐公主贝齿紧咬,两行清泪不可遏止地流了下来,伸出纤手一看,手指、手背都已被汤汁烫得绯红一片,疼得她直吸凉气。
梁彩萍这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慌乱跪地语带哭腔道:“公主,对不起,民妇不是有意的,请你饶恕民妇这一回。”说罢磕头如捣,身躯抖得如同筛康。
长乐公主本是金枝玉叶,何曾吃过如此苦头,盯着梁彩萍的双目几近要喷出火来,咬牙切齿地怒声道:“大胆刁妇,竟敢如此胆大妄为,莫非是本宫上次责罚了你,所以你存心报复?!”
梁彩萍惶恐抬头道:“公主,民妇刚才手滑而已,怎会胆敢报复公主?民妇冤枉啊!”
余长宁见长乐公主气得娇躯微微发抖,急忙上前温言圆场道:“好了,既然不是故意,那就小事化了,公主,不如我送你回公主府让太医看一下伤势,你看如何?”
长乐公主冷冷一笑,忍着纤手上火辣辣的疼痛厉声道:“本宫三番两次对你们忍让,没想到你们余家竟越来越得寸进尺了,严姑,你可要好好地管教你的媳妇,鼠窃狗偷,包藏祸心,本宫真是羞于与她成为妯娌!”
罗凝听她说得如此严重,俏脸不由变了颜色,沉声道:“公主,媳妇刚才虽然不小心烫伤了你的手,但她平日勤苦能干,持家有道,哪有你说得那么不堪?”
长乐公主冷冷一哼显然不屑与语,一旁的婉平亢声回答道:“余夫人有所不知,在你走的这段时间里,梁彩萍拾到公主手镯竟不禀告,还偷偷拿到当铺典当,最后被京兆尹衙门抓了一个正着,若非我家公主宽宏大量不予计较,只怕她现在早已人头落地。”
清脆的话音刚刚落点,余家兄妹脸上立即变了颜色。
闻言,罗凝如遭冬雷击顶,俏脸惨白美目圆瞪,浑身冷冰冰凉悠悠,不可遏止地轻轻颤抖着,转头望向跪在地上的梁彩萍颤声道:“媳妇,公主说的可是实情?”
梁彩萍吓得浑身瑟瑟颤抖,哽咽出声道:“姨娘,都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我再也不敢了。”
长乐公主冷冷笑道:“本宫待你也算仁至义尽,没想到你今日竟敢如此偷偷报复,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婉平,下令府中侍卫将这个恶女人抓起来,本宫要将她押入官府重重法办。”
“领命。”婉平亢声领命,便要出门而去。
“婉平,你给本驸马回来!”余长宁突然一阵暴喝,望向长乐公主厉声道:“公主,大嫂刚才不过是不小心而已,咱们回去拿冰水冷敷一下便可,何必闹到官府里去!”
长乐公主见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的伤势,反倒帮梁彩萍说话,心里更是怒火中烧,冷笑道:“你们余家人遇事光知道责怪别人,从不知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特别是你余长宁蛮横护短,意气用事,当真是可恶!可恨!可笑至极!”
余长宁重重一拍桌案,黑着脸道:“我就算是护短,也比你这刁蛮公主好一点,自从你李丽质嫁入我们余府之后,经常闹得全家上下又吵又闹,鸡飞狗跳,难道不可恶、可恨、可笑?”
长乐公主芳心又是委屈,又是愤怒,高声道:“好!既然如此,那我们明日便去官媒那里和离,反正本宫见到你们也觉得恶心厌烦!”
“和离就和离,谁怕谁啊!”余长宁挺着脖子顶了一句,哪有半点退让。
罗凝听到两人想要和离,骤然生出了一阵身临悬崖绝境的眩晕,摇摇晃晃的立足不定,喉头咕咙一响便颓然昏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