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多,郊区一片寂静,空气清冷,一辆接着一辆的豪车往西山疗养院的大门驶去。
“老板……”副驾驶的属下转过头,看着后排的韩遇城,烟雾缭绕,几乎看不清他的脸,他上车后不久,就开始抽烟了,扶手上的车载烟灰缸,已经堆了一堆烟头了。
“说!”低沉的声音响起,属下阿海被震了下,还以为他刚刚没听到。
“老板,在我们前面有三辆车,都是崔家的人。”阿海小心翼翼地报告。
韩遇城右边嘴角上扬,冷哼,将烟头狠狠按灭在了烟灰桶里!
“崔女士也来了吧?”他幽幽地问。
“最前面的那辆车是她的车!”
“哼。”韩遇城冷哼,视线看向窗外,阿海也转过了头。
——
“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进去,我是他长媳!”病房门口,一身素色的崔女士,挡在医生面前,气愤地问。
“崔女士,韩老刚刚被抢救过来,还在昏睡休息,这个时候,不便打扰。”医生耐心地解释,一脸和善。
“那也要人照顾吧?!”
“就算要人照顾,也劳驾不到崔女士你!”浑厚的男声响起,过道里,真皮皮鞋鞋底踩踏地面,发出有质感的声音,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正朝这边走来,强势的气场席卷过来。
他身后还有两名随从。
崔女士暗暗咬牙,看着让她恨之入骨,却除不掉的韩遇城!
“韩总!”韩爷爷的主治医师,从崔女士跟前离开,迎向韩遇城,墙边,还立着几个崔家人。
“欧阳医生!”韩遇城点头。
“韩总,关于韩老的情况,请去我办公室详谈!”
“好!”韩遇城点头,说完,向前两步,“你们两人在病房门口看着,没有我的允许,除了医护人员,其他闲杂人等,一律不许进去!”
“是!”两名随从异口同声!
崔女士气得脸色成了猪肝色,什么叫闲杂人等?!
韩遇城没看崔家人一眼,仿佛当他们不存在,交代完,转身便走,去了欧阳医生的办公室。
“韩总,恕我直言,请准备韩老的身后事吧!很抱歉,但我们已经尽力了!”欧阳医生一脸沉肃,看着韩遇城,遗憾地说道。
老人已经九十多岁,多个器官衰竭,回天乏术。
韩遇城面无表情,只点点头。
他出了办公室,没去病房,而是去了医院的露台,独自一个人,站在暗夜里,负手而立,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在病房门口的崔女士,已经给两个儿子打了电话,要他们马上赶来,而且拖家带口,必须全部回来。
不是出于孝顺,而是,惦记着老人的遗嘱!
没人知道老人是否立了遗嘱,祖宅早被他赠与韩遇城了,剩下韩氏的股份、他的个人财产都还没分配。
她是外人,没理由接近老人,只能让两个儿子早点过来,以及还在部队的孙子。
——
何初夏一觉醒来,床畔还是空的,不知他有什么公事,大半夜地就出去了,不会是什么大事吧?她有点担心,早就听闻生意场的险恶,可以一夜暴富,也可以一夜倾家荡产。
她很快洗漱好下楼,今天是要去上班的。
“方姨,你知道韩大哥大半夜出去是什么事吗?”她刚坐下,问完,端起水杯。
管家方姨皱眉,“初夏,好像是西山那边,老太爷那……”
“啪”
何初夏手里的水杯掉落,杯子没摔碎,歪倒在桌上,里面的水全都洒了,她连忙站起,后退,水没流裤子上。
心慌地看向方姨,“爷爷……爷爷是不是……”
即使是个见惯了生死的实习医,在面对亲人要离去的时候,还是和普通人一样,慌乱无章。
“我也是听保安说的,说是先生的车是去往西山方向,现在还没得到消息,那肯定没事吧?你先别慌!”方姨劝道。
何初夏点头,摸过桌上的手机,跑了出去,在门口,他拨了韩遇城的号。
她几乎没主动给他打过电话,看着来电显示,韩遇城按下接听键。
“爷爷怎样了?”她的声音有点抖,一直当老人是亲爷爷,在京城上学的这几年,没少得到他老人家的照顾,那时候,只要她有空,老人就约她吃饭。
除此之外,她还知道,老人是韩遇城心里唯一的亲人,他又那么孝顺,如果他走了,他会伤心。
“虽抢救过来,但已经开始准备身后事。”他的语气平静,听不出伤感。
她的心稍稍安下,但听说准备身后事,不免苦涩。
“我今天请假,去看望他可以吗?”
“当然,你是他最疼的孙媳妇。”韩遇城平静道。
“我先去医院,到那就请假!”
“让家里司机送你过来,这边只有公交,不方便。”韩遇城又平静地叮嘱道。
“嗯!你,你也别难过,爷爷他是真老了……”她柔声安慰道。
韩遇城扬唇,“谁说我难过了?”他骄傲道,不肯在她面前泄露半分脆弱。
——
病房里,朝阳刚刚从东窗户照射.进来,病床.上,风烛残年的老人,鼻孔里插着氧气管,头发花白,蜡黄的肌肤上,有不少老年斑。
骨瘦如柴的手背上,插着针管,贴着胶布。
深色的西服,衬托得他,更显深沉,没打领带,白衬衫领口松了三粒扣子,他矗立在病床床尾处,一双爬满红血丝的眼眸,紧盯着病床.上的老人。
一幅幅画面,在他的脑海中闪过,他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双手自然地垂于裤缝边上。
不知过了多久,病床.上的老人,有了点动静。
他还是一动不动,立在那。
老人缓缓睁开双眼,枕头垫得比较高,他能清楚地看到矗立在对面的,最疼爱的孙子。
“咳咳……”他咳嗽,他才完全回神,大步走了过去。
要按床头的警铃,被老人拦住。
“别……叫他们……我心里有数……”老人说话都很吃力了,气若悬丝,声音沙哑,好像喉咙口堵着一块痰。
韩遇城有点诧异,“渴不渴?”
老人摇头。
“你刚才盯着我看,是不是在心里骂我这个,老不死的?”老人有了点力气,浑浊的双眼,望着他。
最疼爱的孙子,也对他充满了愧疚。
韩遇城扬唇,“我说老头儿,都什么时候了,还扯这些?”
“我这不是,就要闭眼了……你说,我在地下遇着了你爸妈,我这张老脸……咳……往哪搁啊这是?!”老人的话,虽然有点俏皮,却藏着无尽的伤感。
“那你就做个老不死的,别下去呗。”他口无遮拦,与老人玩笑。
“那不成老妖怪了?不成,不成……”他又说道,韩遇城索性拉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
曾经,是怨过他,但不至于恨。
外面,韩遇铭带着妻子已经赶来,韩遇柏的妻子带着女儿也匆匆赶来,韩遇柏还在执行公务,崔女士见二儿子还没到场,气得脸色涨红。
“你们看看里面那位多会做人,昨儿第一时间就来了,再看看你们!老大,韩翊呢?!他可是韩家的长孙!”崔女士气愤道,生怕老人的财产都被韩遇城抢去了似的。
“老太太,韩翊正在参加特种兵选拔训练,正是紧张时候……”
“特种兵?!你们是想把我孙子折腾死吗?!”崔女士已经气得失去了贵妇人该有的风雅,几乎跳脚。“
“老太太,韩家的男人哪个不是那样挺过来的,我们是这样,韩翊也该这样,他若真赶不回来,爷爷也会理解!”韩遇铭态度强硬,沉声喝。
他们兄弟俩从没觊觎韩家的财产,实际上,韩家的财产大部分是老四辛苦挣来的,跟他们没关系,他们不是生意人,没有把利益看在眼里。
韩翊从小到大都是崔女士在“培养”,在她眼里,两个儿子为人太正直,不争气,斗不过韩遇城,她一心想让韩翊将来掰倒韩遇城的,现在,却被弄去当兵了……
崔女士咬牙,气得身子在颤抖,“妈,您消消气,这里是医院,有话咱们一会儿回家说吧。”韩遇铭的妻子江晓看不下去了,觉着老太太在医院就这么发脾气,实在丢脸,幸好周围都是自家人。
“你们一个个地……”崔女士拍着心口,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走去一旁椅子边坐下。
何初夏刚刚一直站在拐角处,将崔女士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只见过她一次,在不算婚宴的婚宴上,是一位傲慢的老太太,那天,她和韩遇城一起敬她酒,她都没喝。想必,她当韩遇城是眼中钉吧。
她还是走了过去,一一打招呼,两位嫂子对她很友好,都是高干子弟,都是大方的成熟.女人。二哥家的女儿都六七岁了,很可爱,是个小.美女。
她和崔女士打招呼的时候,崔女士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连起身都没有。
她走到玻璃窗边,看到了里面温馨的一幕。
病房里的爷孙俩,像一对忘年交,斗着嘴,但谁也没生气。
“我想好了,等我到地下,遇着你爸妈了,我就理直气壮地说,我给你们的儿子挑了个好儿媳,那小子正傻乐着呢!”
“我说老太爷,你怎么就知道我爱上她了?”
“你.爷爷我,会读心术!”
“瞎掰扯,一定是陈叔跟你嚼耳根子了!”韩遇城嫌弃道,想必他们最近在石城发生的事,老人都知道。
“我说,我会读心术,我就会……咳咳……你.爷爷我,料事如神!”老人又咳嗽道,一股血腥味涌上,连忙要爬起,手捂着嘴,韩遇城连忙抽了面纸伺候他。
洁白的面纸上,印着深红色的血印。
他的心,抽.搐了下,连忙将面纸丢进了垃圾桶,给他倒水漱口。
“刚刚……说到哪了?”阳光又照进来了许多,外面的银杏树,郁郁葱葱,生机勃勃,树叶边缘被镀上一层金边。
如此大好时节,爷爷,您舍得离开?
“对了,到小初夏了……”提起何初夏,老人嘴角染着和蔼、愉悦的笑容。
也许已经心有灵犀了吧,眼角的余光瞥到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真的是她。
韩遇城起身,去了门口,开了们,喊她进去。
“老四,我有点饿了,咳……想吃烧鸡,你给我弄去!”何初夏进了病房,老人将韩遇城支走。
韩遇城很快出去了。
“爷爷!”她上前,将病历放下,老人的吊水要挂完了,她拔了针,用棉花球按着针眼处,在病床边坐下,手一直握着老人的手。
老人眉开眼笑,像是有什么喜事似的,“小初夏,爷爷是不是料事如神?我说过,老四迟早会爱上你的,没错吧?”
她脸红,然后重重点头,“谢谢爷爷……”
“怎么,还没和老四表白啊?成心急他的是不是?”老人笑呵呵地问,何初夏不住地摇头。
“我开不了口,也不想说,难为情您能明白吗?在我的认知里,暗恋他,是错误的事。”她扁着嘴,苦涩地说道。
“什么错误不错误的!老四要是知道你爱他十年,还不得乐死?!真心诚意地爱一个人,怎么会是错误?咳咳……”老人又道。
何初夏苦笑,还是缓缓摇头,“先不告诉他吧,我总觉得一切发展得太快了,爷爷,我心里怎么还不踏实呢?好多烦恼,很复杂……”
说的每个字,都是用尽气力的,老人很累,眯上了双眼,“好好爱老四……我走之后,他只有你了,你是他的妻子,陪他到老的人……老四他很苦……”
“爷爷,我会的!我会努力的!”她连忙答应。
“他和你那个初微,呵……我不想说什么,总之,他们在一起不会幸福!你不要为难,老四现在爱的是你!她也根本不是……”老人又用尽力气地说道,说着说着,又剧烈咳嗽起来。
一直在外盯着的崔女士,这会儿不顾保镖的阻拦,冲了进来。
老人已经气若悬丝。
“老爷子,你大孙子两口子来了!老二还在抓坏人,老二媳妇和你小曾孙女也来了!”崔女士上前,声音很大,怕老人听不到似的。
“你大曾孙还在部队,选拔特种兵!你最骄傲的事儿!”崔女士又大声道。
老人闭着眼笑着,那笑,有点嘲讽。
“我二儿子一家呢,还没到吗?”韩爷爷这辈子就两个儿子,大儿子英年早逝,二儿子算老来得子,比大儿子小很多,在部队。
崔女士咬牙,有些嫉恨。
“谁知道呢,可能忙吧,咱家老大再忙都来了。”崔女士酸溜溜道。
“爷爷!”就在这时,一道倩影奔了进来,何初夏转头,一时半会儿没认出这个漂亮的小.美女。
“小烟儿来了……”
“爷爷!您还认得我啊……”韩遇烟,韩爷爷的小孙女,二儿子家的。
“这鬼丫头!你是我最疼的小孙女,我怎么不认得?”
“要不是四哥打电话给我,我还不知道呢!我从学校赶来的!我爸妈还在路上!”韩遇烟没哭,红着眼眶,大声道。
崔女士在心里气愤,又来了一家分财产的。
“除了韩家的孙媳妇,其他不是韩家的人,先出去……我有话,要跟小辈们交代。”韩爷爷的话刚出,大家面面相觑,这里,只有崔女士不是韩家的人。
老人是在撵她走。
崔女士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
她没说什么,给大儿子韩遇铭使了个眼色,心不甘情不愿地出去了。
——
“孙辈里,老二和老四不在,三丫头早走了,只有老大和小烟儿在……还有我三个孙媳妇……”老人仿佛是在说遗言,语重心长。
“爷爷!”大家齐声喊。
“太爷爷!”韩遇柏家的女儿,稚气地喊。
“诶!”老人应了一声,睁开双眼,“你们几个,不要怪我偏心老四,你们都是有文化、有修养的知识分子,咱老韩家的家业,都是老四这些年给拼来的!老大,你说是不是?”
“是!您老放心,我跟老二都对老四心服口服!谁都没惦记着什么,我们平时工作忙着了!”韩遇铭说的是真心话,唯一惦记着韩家财产的,是他母亲。
“对你们,我是放心的!不过,谁觉得不公平,现在就告诉我!”
何初夏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她相信,这些哥嫂,都是好人。
“老四一点点大的时候,父母就双亡了,那时候我没本事,让他流落在外……我是疼他,我这心里,也愧疚!”
老人语重心长地说着,希望这些子孙后代能够团结,不要对韩遇城有所偏见。
交代完后,又把崔女士叫了进去。
“老爷子,都是你孙子,你可要一碗水端平啊!这遗嘱你到底是立了没有?!”崔女士直白道。
老人闭着眼,懒得睁开。
“我这辈子,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就是让韩家和崔家成为了亲家!”回首往事,老人痛心疾首,懊悔不已。
崔女士挑眉,冷笑,“利用完了我崔家,过河拆桥!哼!”
既然这老头不客气了,她也没必要再装了!
“咳咳……”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崔雪珍!有些事,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每说一个字,喉咙口都涌上一股血腥味,老人双拳紧握,额头上的青筋凸起,抬起上身,那双眼睛瞪着崔女士,她有点被骇住。
“你这老人,阴阳怪气地说什么?!”
“别以为你造的孽我这把老骨头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崔女士冷冷地问,老人又倒了回去。
“当年的车祸……!”老人双手紧抓着床单,恨得咬牙切齿。
“哼!老爷子,真正害死你儿子的,可是你啊!”拿不到财产,崔女士索性破罐子破摔,故意刺激老人。
本来心里有愧的老人,这会儿心里更加痛苦,心口犹如火烧,五脏六腑都在灼烧着。
“你别想刺激我,当年的车祸,是你策划的!碍于你是我两孙子的生.母,我一直装傻!你给我好自为之!”老人双眼圆睁,恶狠狠道。
崔女士脸色稍变,“老爷子,还有件事你不知道,当年,先出轨的是,是我,不是你儿子!”
她的话音刚落下,老人气得喘不过气,双手紧抓着床单。
崔女士见状,连忙故意大喊,“老爷子!老爷子你怎么了?!”
一直不放心的何初夏,就站在床边,见里面的情况不对,立即冲进去,首先按了呼叫铃,随即,她对老人开始抢救!
“夏……夏……”老人说话时,喉咙里好像有异物,喘不过气来,何初夏立即将他扶起,手拍着他的背。
这时,医生护士已经鱼贯而入,“老人喉咙可能有痰块!建议赶快做环甲膜切开!”何初夏大声道,手还在拍。
这是最基本的叩击排痰法!但是没什么效果,若有刀片,应该立即切开环甲膜让老人得以呼吸。
医生点头,已经取出刀片,何初夏将老人放倒,当刀片刚刺到皮肤时,心电图机已经发出了警报声。
“欧阳医生!病人心跳停止!呼吸停止!”
欧阳医生立即切开环甲膜,另一位医生立即爬上病床,按.压老人心脏。
“爷爷!爷爷你等等!韩大哥还没回来呢!爷爷!求您坚持住!”看着心电图已经是直线了,何初夏慌了,大声喊。
崔女士站在外围,拳头暗暗握紧,在心里诅咒老人不要被抢救过来。
彼时,韩遇城和韩遇柏已经赶来,韩遇城一手提着酒坛子,一手提着纸袋,看到门口围着一家人,他有不好的预感,透过窗户,看到了里面的情形,已经上了除颤仪,老人身体被电击得弹起,又落下。
何初夏在一旁,捂着嘴,一脸痛苦。的
韩遇城挤开人群,冲了进去。
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纷纷摇着头。
“啪!”
他答应给老人喝的陈年老酒落地,醇香四溢的佳酿,洒了一地,酒坛子四分五裂,包着烧鸡的纸袋也落地。
他老人家还没来得及喝上这坛陈年老酒,就已经……
男人的双眼,紧紧盯着病床.上的一幕,眼睁睁地看着医生将白布盖上了老人的脸,脑子里,模糊地画面,与此时此景重叠,不同的是,当年是两具尸体。
“爷爷!”韩遇烟冲了进来,大声喊,紧接着,韩遇铭和韩遇柏兄弟俩也踏了进去。
他们都走近了病床,唯有韩遇城,愣在原地,面无表情。
“诸位,请节哀!”
医生的话刚说完,崔女士哭了起来,“爸,你跟我说的话,还没交代完呢,怎么就……”
何初夏走到了韩遇城的身边,看着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的他,她缓缓地牵住了他的手,“韩大哥,节哀顺变……”
他没有哭,没有掉一滴眼泪,很平静地站在那,像什么都没发生。
但她知道,他心里比谁都痛苦。
韩遇城回神,看了眼跟前的人儿,点点头,他转了身,吩咐属下去办事,不一会儿,老人的军装被拿来。
“都别哭了!”韩遇城站在那,扬声道。
哭声没有停止,因为崔女士还在哭。
韩遇城只好拔高了声音,“爷爷没女儿,二叔和二婶还在路上,这军装是爷爷生前指定要穿的寿衣,就由我和两位兄长帮他老人家穿上,其他人都先出去!”
没有悲伤,他沉着冷静,已经开始料理老人的身后事。
病房里不一会儿只剩下了他们三兄弟,“大哥,你来!”
韩遇城生平第二次喊他“大哥”,第一次是在他刚来韩家的时候,他喊他“大哥”,被韩遇铭喝斥,说不是他哥哥。
那之后,有骨气的他再也没喊过。
韩遇铭有所动容,点头,帮老人换衣服。
“爷爷最后,跟谁说话的?怎么突然又不行了?”韩遇城突然平静地问,他看着老人不太安详的脸。
“跟我家老太太,具体说了什么,不清楚。”韩遇铭如实道,他的话,教韩遇柏抬起头,若有所思,而韩遇城的脸色也暗沉了。
他什么也没说。
——
韩爷爷生前德高望重,是军政界有权有势的大人物,他的死讯传出,社会各界都有人士前来悼念。在韩家老宅设了灵堂,老人的遗体已经送去了殡仪馆。
明天在殡仪馆开追悼会,韩遇城忙着接待宾客。
作为孙媳妇,穿着一身孝服的何初夏,和两位嫂子在一起,都是少奶奶,不需要她们操劳。何初夏默默地掉眼泪,偶尔悄悄地看着在人群中忙碌的,着一身纯黑西服的韩遇城。
他看起来,没一点难过,有点反常。
他越这样,她越心疼。
到了晚上,宾客少了,厨房做了一桌菜让家属吃饭。
大家都饿了一天了,韩遇铭招呼大家该休息吃饭,韩遇城不知哪去了。
何初夏只喝了点甜汤,人在悲伤之极的时候,是根本没胃口的,她离开坐席,去了厨房,要了份饭菜,找出了院子,在老宅门口停着的加长版的揽胜上,找到了韩遇城。
他坐车厢里,窗户也不开地抽着烟,车厢内黑漆漆的,见到她上来,他才开了灯。
“你来干嘛?吃饱了?”她已经坐在了副驾驶,车内闷热,她把车窗打开,皱着眉,很不喜欢他抽烟,不是因为烟味难闻,是抽烟伤身。
韩遇城淡淡地看着穿着一身黑色孝服,头发左边别着一朵白色菊.花的她,眼眶通红,眼皮有点肿。
“我吃饱了……这饭菜是给你拿的。”她平静地说道,双眼心疼地看着他。
“韩大哥……你难过的话,可以发泄一下,别硬撑着。”她哑声道,鼻头酸酸的。
韩遇城的心狠狠地扯了下,转瞬扬唇,按掉了烟头,手指捏住了她的脸颊,“你这是担心我?我没你想的脆弱!”
他说完,接了她手里的饭盒,拿起筷子便吃。
嘴硬!
这嘴硬心软的大男人!
不过,他是真的坚强的人,每一次的伤痛,都没能把他击垮,像座山一样,沉稳地屹立着。
心里,对他的爱恋,又深了几分。
晚上的时候,韩遇城特意让自己的司机送何初夏回别墅休息,老宅宾客嘈杂,不适合休息,而他,根本没空回去。
回到别墅,管家方姨给她准备了宵夜,她只吃了点,没什么胃口。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快十二点,给韩遇城发了条短信。
彼时,韩遇城正坐在老人的书房里,手机屏幕亮了,看到她的信息,他有点意外。
“韩大哥,爷爷虽然走了,但是,你还有两位哥哥,一个妹妹,还有侄子、侄女,他们都是跟你有血缘关系的亲人,爷爷早上把大哥他们都叫去病房了,他让他们不要觉得偏心于你,我想,他老人家也是希望你们兄弟姐妹能团结吧,所以,你不要太难过,你还有那么多亲人。”
看着她的短信,他嘴角抽.搐,记得,他曾对她说过,爷爷是他在这世界上所剩的唯一的亲人。
看着他的来电,何初夏心悸,立即接了:“喂……”
“这么晚,怎么还不睡?害怕?”属于他的低沉而磁性的嗓音传来,她裹紧夏凉被。
“不害怕,在太平间实习过我都不怕,何况,是爷爷。有点睡不着,你呢?现在还在忙吗?这么晚,还有宾客吗?”她小声道,家里办丧事就是这样,他亲自出面,才能体现出诚意。
其实是在担心他,心疼他。
“不忙了,一个人静静。”他淡淡道,“你刚刚发的短信,有点幼稚!你以为,我还是少不经事的小毛孩?早就做好了面对这一天的准备,心里就坦然了。”他平静道。
“嗯,你今晚好好睡一觉吧,明天还更忙呢……”很想告诉他,他还有她,但,说不出口。
“你呢?杜墨言准你几天假?”
“加上今天,共三天啊。他明天可能参加追悼会,我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问我追悼会几点开始的……”
“他还有脸来?不怕被韩家人打死?!”韩遇城故意道。
“啊?不会吧……他也是爷爷的孙女婿啊……”何初夏担忧道,如果韩家人明天还对杜墨言不客气,那多难堪啊……
“你还向着他!”韩遇城吃味道。
“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吃醋!”她嘀咕,给他发短信,是安慰他的,谁知道,他在她面前,仍不肯放下骄傲。
“谁吃醋了?不早了,你快睡!”韩遇城严肃道,互道晚安后,挂了电话。
刚挂断,他又收到了一条短信,陌生的号码,来自境外。
“刚听说了,节哀顺变。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人,从我们的生命里,来了又去,我们要习惯,我也已经习惯了。小蝴蝶。”
简短的一条短信,黑漆漆的书房里,韩遇城闭上双眼,满脑子都是当初刚到孤儿院时的情景,到孤儿院,认识的第一个小朋友就是小蝴蝶,也就是幼年的何初微。
他单手扶额,闭着双眼,脑子嗡嗡的,乱哄哄。
她也已经习惯了,代表,她能接受他的移情别恋了?
能够和何初微和平了断,总比让他充当负心汉的角色要好得多。
——
第二天的追悼会,一身军装的老人,像睡着了一样,躺在水晶棺里,军装的左胸口,挂满了军功章。
来自社会各界的人士,有好几百人,场面壮观,让何初夏想起了爷爷过世的时候。
韩遇城派人去机场接了何家的人,包括何初夏的父母和大伯。
追悼会上,杜墨言也出现了,一身黑色西服,衬得他的皮肤更显苍白,他的出现,韩家兄弟并没为难他,只有崔女士要上前,被韩遇城的属下拦住。
杜墨言鞠了三躬后,走到韩家家属一排,“大哥、二哥,节哀顺变。”他诚恳道。
韩遇铭和韩遇柏点点头,杜墨言走到韩遇城的跟前,看了他一眼“节哀顺变。”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跟他主动说话,韩遇城只是淡漠地点点头。
一整天,何初夏只跟他说上了一句话,那就是在他招呼她父母和大伯的时候,追悼会结束后,老人的遗体被火化,骨灰送往老宅灵堂。
何初夏要给父母订宾馆,家里的司机过来,接他们回别墅,说是韩遇城的意思。
“大伯,爸爸妈妈,韩家亲朋实在太多了,韩大哥说,没来得及招呼到你们,你们别介意!”在车上,她帮韩遇城说话。
“夏夏,我们都是自家人,当然体谅他!我们懂的,这阿城对我们的招待,够到位了!”大伯韩谨立和蔼道。
在何初夏的记忆里,大伯对她也很好,他家只有个独子。
何谨之附和了句,何初夏发现,妈妈仍然一脸愁容。
家里准备了丰盛的晚餐,管家方姨热情地招待他们,吃过晚饭,何妈妈拉着何初夏去了没人的角落。
“夏夏,这何家爷爷去世了,你姐能回来了吧?”她是听大女儿在电话里意有所指地领悟出来的。
“妈,我本来还想跟韩爷爷说的,谁知道,刚回京,他老人家就不行了……我姐,应该很快就可以回来了,您放心好了!”
“她能回来就好,回来,我这心里也就踏实了!对了,你和阿城的什么婚约……阿城都那么说了,应该不作数了!”何妈妈说着说着,意识到什么,改口道。
婚约……
就是所谓的婚前协议,她父母及姐姐都知道。
当初说好的,无爱无性的婚姻,只要韩爷爷一过世,他们就离婚。
短短的大半年时间,这桩婚姻已经坐实,老人也已经过世,婚约也作废了吧?他说过,不离婚的。
“妈,难道,你希望我和他离婚,让他跟姐姐在一起吗?如果您是那样想的,那我呢?我怎么办?我的名誉,我的清白……”语气带着一丝怨气,看着偏心的妈妈,她喃喃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