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伺候完两位老爷子饮茶抽烟,回头忍不住朝纸上张望,却见号称“书画双绝”的岳汉岳大师,正在雪白的宣纸上挥笔作画。
他画的是一幅山水画,高山,瀑布,烟雾缭绕---再看上面,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意境非凡。
林逸看着这幅画,总觉得有点眼熟,就在这时,岳大师已经把画作完,轮到最后题诗了。
却见他不假思索,换了毛笔,在砚台中润了润笔尖,然后手腕笔走龙蛇,挥毫写道:“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果然,林逸心说,怪不得这么熟悉,却原来是李太白的诗。
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这一向都是中国传统诗画中的最高意境。单从这方面来说,岳汉岳大师的这幅画,绝对无可挑剔,几近臻美。
不过作为作者,尤其当着两位同样德高望重的书画大师的面儿,岳老爷子还是要谦虚一下,所以就笑着说:“时间仓促,稍显不足,还请两位不吝指教。”
江王二人也都是互相抬轿子的老手了,闻听这话,就忙堆笑道:“岂敢岂敢,不管是诗,还是画儿,都已登峰造极,何来指点之说。”
岳老爷子心里高兴,嘴上则道:“艺术这事儿,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还是需要多多练习才好。”然后扭头不经意地看向林逸,却见林逸正瞅着他的书画发呆,好像在沉思什么,于是就随口道:“你有什么意见?”
林逸冷不防他会问自己,就不假思索道:“最后两个字好像下笔重了些……”
“胡说什么!你懂什么书法,竟然在这里胡言乱语!”呵斥林逸则是江东江老头,对于他来说,林逸这个乳臭未干毛还没长齐的小伙子,太不识好歹了,给点颜色就开染坊,这里都是德高望重的艺术大师,哪里轮到他这种小角色在此胡言乱语。对林逸之前谦恭的好感,也顿时无存。
林逸挠挠头,显得有些尴尬,刚才他真的是脱口而出,要不是走神,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要知道,林逸做人做事的原则一向都是,人畜无害,和和美美,总之一句话,你好我好,大家好。
见林逸被训斥,对他印象不错的王振就打圆场,说:“年轻人嘛,说话的时候难免考虑不周,江老你就别再生气了。”
“我不是生气,我是气愤不过---岳老的书画,那可都是一等一的好,这小子竟然敢批评说最后俩字下笔稍重……他懂书法么?懂得好赖么?年轻人啊,太不知天高地厚了,现在不批评教育,以后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见此,王振就笑呵呵地拍拍林逸肩膀说:“林逸啊,你可别往心里去……听到没有,江老也是为了你好,年纪轻犯错误可以原谅,以后改正就是,不像我们,年纪一大把了,要是犯了错误,很可能连改正的机会都没有,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林逸也是聪明透顶的人,一听王振这话,就忙就坡下驴道:“是是是,我多嘴,呵呵,多谢江老指教,以后我会注意的。”
林逸如此圆滑的态度,也让江东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反倒是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岳老爷子说了:“好了,天也不晚了,大家都回房休息去吧。”
听岳老这么说,江王二人还以为他正在气头上,在下逐客令,也不再多说,就拉了林逸这个“冒失鬼”说声告辞,离开了岳汉的房间。
见三人走后,岳汉不禁活动了一下手腕,看着那首诗的最后两个字,不禁诧异,这小子是怎么看出来的,在我写最后几笔的时候,手腕恰好酸痛难当,难免下笔重了些……难道他也是此道中人?
不应该啊,看他年纪轻轻,怎么会有这种眼光。
第一次,岳老爷子对林逸这个孩子充满了好奇。
……
林逸和江王两位老爷子出了门,江东不理睬他,直接去了自己房间,要洗洗睡了,人老了,难免有早睡的习惯。至于王振王老爷子,则一把将林逸拉进了自己房间,然后回身关门,一气呵成。
见老头双眼放光又这么热情主动,林逸吓了一跳,如果拉自己进房间的是个美女,那还说得过去,变成老头,那就惊悚了。
就在林逸怀疑王老头是不是有什么特别取向时,王振笑嘻嘻地说道:“好啊,你小子,还跟我玩阴的……上次问你懂不懂书法,你说自己从没学过,可刚才露馅了吧,连岳老头的缺陷都指了出来,看你小子还怎么糊弄我。”
林逸,傻了。
王老头貌似很喜欢林逸这种傻样,竟然拿了两只苹果,洗刷洗刷递给他一只,说:“吃吧,算是奖励你的,平时那老岳头眼高于顶,自以为了不起,谁也不鸟,还一直让俺给他捧臭脚,我都快烦死了。”
林逸:“……”更傻。
“别瞪我啊,我让你吃苹果。”王老头自己啃了一口,满嘴冒沫。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王老头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嘴里含着苹果嘟囔道:“我们这些人啊,现在都他奶奶变坏了,越老越坏,越有名越坏……以前满脑袋想着怎么提升自己的技艺,出了名,就又想着怎么去提高自己的名气。名气越大,越爱惜,容不得别人说自己半点坏话……你说,这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林逸没接话,王老头就又脱了鞋,像上炕一样,盘腿在沙发上,说道:“你听完这些,是不是很鄙视我?我也鄙视自己,可是没办法,改不过来了,都快六十岁了,还怎么改?刚才在岳老头房间里,捧他臭脚,都快把我自己熏晕了,真佩服那个姓江的,还有脸教训你……也是,他是画画的,不懂书法,好赖他看不明白,咱也不说他,可是他不应该不问青红皂白就训斥你。他不懂,我懂啊,老岳头的那几笔明显很烂嘛。”
见王振一个劲儿地嘟噜,林逸走也不是,坐也不是,跟着附和也不是,跟着反驳也不是,算是没辙了。
王老头呱唧呱唧,狠狠地啃了几口苹果,犹如老顽童模样,将吃到嘴里的苹果籽儿嗖嗖吐出来,全吐到了手掌心,对林逸说:“看到没有,苹果再甜也有苦籽儿,书画再好也有瑕疵,人无完人,要能虚心接受别人的建议,那才能百尺竿头再进一尺。”
林逸没话说,只能啃苹果,啃啊啃,耳朵根子清净不下来,对面王老头一个劲儿地狂喷,滔滔不绝,一会儿是批评别人,一会是自我批评,说书画界风气不好,被污染坏了,为了钱什么事儿都干,一年到头参加的饭局比参加的追悼会都多。又说这种传统技艺眼看都要失传,年轻人吃不了苦,下不了决心,要么就是没天赋,没毅力……看着这玩儿很挣钱,可那也要出名才行,出不了名,你一辈子都是穷书生。
终于,林逸再也忍不住了,以前他看《大话西游》的时候不明白孙悟空为什么那么怕唐僧啰嗦,现在明白了,虐心啊。
听人这么啰嗦地说话,真的是一种很虐心的活儿,所以林逸不得不开口打断王老头的话,说:“老爷子,您说了那么多,到底想说什么?”
王振说得正爽,却被林逸打断话头,显得很不高兴,就没好气地来一句:“你是不是不耐烦我了?”模样像小孩子般赌气。
“没有,怎么会呢。”林逸违心道,“我只是想知道原因---你把我拉进来,不会只是想让我听你说话吧?”
“你真的想知道?”
“是的。”
“不后悔?”
“不后悔。”
“那好,我就告诉你---”老头潇洒地把啃剩下的苹果核丢到垃圾篓里,然后用老眼瞅着林逸郑重地说:“我要收你做徒弟!”
“什么?咳咳咳!”林逸差点被嘴里的苹果噎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