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众目睽睽之下,林逸也不好意思再矜持,乡下人不懂得好赖,有本事你耍出来才行,要不然就是湿了水的炮仗,只吓人却不响。
写对联的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毕竟村里张罗喜事儿村东头的小卖部就会进购一些红纸,鞭炮之类的。
听说有人要写喜联,那些过来吃流水席的人就都凑热闹围拢过来。
大家伙你挨我我挨你,把林逸和写喜联的桌子围的水泄不通。
那些刚来不知道状况的,就碰碰旁边人的胳膊,不管认不认识就问:“出了啥事?”
那人就一副“百事通”模样说:“出大事儿了,林家那小子挑战老先生,要写喜联---谁不知道老先生在这方面是行家呀,看起来有好戏看了。”
“林家那小子……不会是最近那个啥……”
“就是他。发了财就傲的不能行,还以为自己干啥都行。”
“也说不定啊,人家从城里回来,见过大世面的人物,搞不好写出来的喜联真的就比老先生要好……”
“你就吹吧,这个年纪,这岁数,就算他打娘胎开始练习,也比不过老先生---谁不知道这十里八村老先生毛笔字是这个!”那人竖起了大拇指。
另一人想想也是,也就闭嘴。
……
三叔可没想那么多,在他看来不管林逸写的好坏,只要能贴到门上应应景就成。至于他儿子建军,想的就更单纯,只要能把老婆娶进门按上床就行。
至于其他人,全等着看热闹。
林逸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天气太冷,难免会影响发挥。
对于写毛笔字,可以说林逸已经不是初哥,可是他表情还是很凝重,希望自己能够再次出现奇迹,挥笔而成。
但奇迹不是说来就来的,尤其在这种情况下,林逸更是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感应到。
怎么办?
这么多人看着自己。
林逸淡定的心有些紧张起来,开始更加埋怨曹一刀的多事。
曹一刀还以为林逸在矜持,就嚷嚷:“放开胆子写啊,让他们看看你的书法绝技。”
林逸心中苦笑,说的轻巧,你来试试。
表面上依旧不紧不慢地活动着手腕,搓着手背……
旁边人还以为他在预热,也不催促,反而觉得这样才更有谱,不像老先生写字,从来都是一铺纸就开写,连个架势都没有。
乡下人喜欢看热闹,通常又看不清楚热闹的本质,比如说这写毛笔字,说实在的,又有几个真懂的?所以看的都是一个谱儿,谁摆谱越大谁就越有本领越有能耐。
无意中,林逸因为磨磨蹭蹭反被看成了摆谱,并且受到在场父老乡亲的期待,期待他能写出一朵花来。
林逸很为难,这时候恰好天空又下起了大雪,大雪纷纷扬扬落下。鱼皮大棚虽然栓的很严实,却也抵不住这纷纷大雪,偶尔还有一些随着刺骨的冷风吹落进来。
林逸脑海中还是一片空白,丝毫没有挥笔写字的**---
时间拖得太久,周围人已经开始起了逆反应,如果说之前是觉得林逸有大家风发,在摆谱,那么现在……也就有点奇怪了。
他是不是不会写啊?甚至有人发出这样的疑问。
周围人的眼神渐渐不对,连老曹都察觉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儿,他想要再吆喝几声,却觉有些哑巴,甚至怀疑自己把林逸推出来是不是做错了……可怜老曹,总算有点觉悟,不过已经太晚了。
时间的秒针还在跳动着,林逸额头冒出冷汗,他打算放弃了,不再充什么神笔,毕竟自己本来就什么都不会。
笑去吧,让他们笑去吧。
林逸心说,笑一笑又不能让自己少块肉,何必在意呢。
林逸叹口气,准备放开手腕,举手投降。
似乎感应到了林逸放弃的意图,一直都不苟言笑的他,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
年轻人啊,终究是靠不住。
……
放下笔,举手投降,告诉大家,“我不会写”---
就在林逸刚要这么做的时候,忽然一片雪花被冷风吹到了他的脖子后。
冰凉彻骨。
这片雪花像融化的精灵,催化了林逸体内的灵气,那一刹那,感觉来了---
在众目睽睽下,所有人忽然都瞪大了眼睛,因为一直没怎么动作的林逸忽然开动了,只见他提起毛笔,挥毫就写了起来。很多人挤着脑袋看他写些什么,却见林逸似乎不假思索,手腕翻飞中很快就一蹴而就---
众人都被勾起了好奇心,就连稳坐泰山的老先生也禁不住伸长脖子,想要一睹为快。
曹一刀就更坐不住了,不禁伸长脖子,更把大光头塞到前面,瞅着那幅对联,大声叫“好”!
众人情绪被曹光头这一连串的叫好声给调动起来,虽然没看到,或者没看清楚,也觉得这对联应该是很好的,要不然这爷们咋会叫的这么大声。
很快,林逸停笔,吐了一口气,看了看那几幅对联,觉得还算满意。
其他人有了机会,立马欣赏过去,然后,他们就愣住了,这写的是什么呀?
只见那对联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字,那些字真的……很难认!
“这写的啥,这个字念啥,怎么这么潦草?”有人嘀咕。
在乡下人眼力,写字只要“潦草”的就都不是好字,没听上学的时候老师们教孩子写字都要“工整”吗,没说要写“潦草”的。
所以大家伙都觉得林逸写的这些字太难认了,简直就是胡乱画的嘛,怎么看都比不过老先生写的那首好字,字正笔顺的,也好辨认。
俗话说得好,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就在大家伙一直断定林逸这字写得太潦草,像狗爬似得难看,唯有老先生竟然张大嘴巴,把眼睛揉了又揉,老眼昏花的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王铎的行草?”
老先生也是懂得字的,知道毛笔字想要写工整容易,想要写草却很难。因为楷书隶书大多求的是字形,行草求的却是字意,准确地说追求得是字的意境。
意境,是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
醒时的意境。
醉时的意境。
疯癫时的意境。
同一个字写出来的境界都不一样。
真因为如此,历史上才会有醉癫的张旭,才会有痴狂的怀素,才会有无数绝品草书横空出世。
老先生激动不已,心潮澎湃,他大小学写毛笔字,因为天资不够,吃了不少苦头。
可是他很爱书法,甚至省吃俭用,用种花生的钱,用摘棉花的钱,用种豆子的钱,去书店买那些昂贵的书法书籍以及书法碑帖。
他无儿无女,一辈子就沉迷于书法,家里墙上写的是字,地上涂的也是字,还有桌子上临摹的各种碑帖,满满地一大堆……
他知道,写好楷书隶书只要肯努力就好,毕竟这些毛笔字都是有迹可循,容易临摹和掌握的,可是想要写好行草,却是无迹可寻,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历代大师当时挥笔狂草时的意境……
如梦如幻,如真如假。
行草的世界,只有挥毫者能明白,你我皆不懂。
老先生心潮澎湃,看着林逸写的字,用手颤巍巍地抚摸着,然后对三叔说:“把这贴上---记着,小心贴上,如果可以的话,等婚礼过后可否送给我……”
三叔不懂字,更不明白老先生怎么会有这样的要求,不过老先生一向都是受人尊敬的,他若喜欢,将这些字全部送给他又有何妨?
所以就应允了。
只有老曹曹一刀忿忿不平,说:“这可是一字千金!”
周围人觉得吹牛。
只有老先生说了一句:“何止,简直千金难换!”
那一刻,所有人看林逸的眼神都不对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