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梢上皑皑的白雪化作一场春雨, 将整个清流剑宗都浇灌成了茵茵翠色。
山门的青石路上站了几个半大的小人儿，正勤快地拿着小扫帚洒扫山门, 这些几年前刚入门的小弟子们跟那些小树苗似的变得挺拔了一些, 脱下厚重的冬衣后，瞧着也很有剑修的气势了。
洒扫山门这事儿是清流剑宗的惯例。
宿垣老前辈曾说过，剑修的修行之路极其艰苦, 洒扫这上万条青石阶也是修炼心性的一部分, 所以每个弟子都会轮值到打扫过山门，且不能用法术。
“即便是你们温师祖, 昔年也曾亲自扫净长阶, 何况你们？”
当然, 温云作弊用魔法扫地这种事, 自然不会让这群年轻的后辈们知晓的。
其中有个小麦肤色的少女动作最快, 不多时便把最长那段石阶给清理干净了, 往下瞧了一眼，发现其他人还没打扫完后，便又拎着扫把去帮下面的师弟师妹们。
见到她走过来, 有个微胖的少年笑嘻嘻地问候了一声：“阿宝师姐好。”
“叫错了, 是阿宝师叔！”边上另一个少年赶紧纠正。
“无妨, 私下随意叫叫也没关系。”阿宝爽朗笑着挥挥手, 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她便是当年听了温云的故事后追随到清流剑宗的那小姑娘, 拜入第十峰的白御山门下, 因第十峰的辈分太高, 所以连她现在出去偶尔都会被唤一声师祖了。
不过清流剑宗的年轻一辈都太有活力，这些规矩也就明面上还维持着，私底下关系亲近的都胡乱叫着。
微胖的那少年笑着凑近, 期盼地看着阿宝：“阿宝师姐, 不是说今日温师祖他们都要来布山门的守护剑阵吗？你是第十峰的弟子，可以帮我们说说情，让我们也留在这儿看看吗？”
这下另一个师弟也忍不住了，眼巴巴地望过来：“我也想，说起来我入门都十三年了，还没见过传说中的温师祖跟叶师祖。”
“对啊，阿宝师姐，我先前去白云城中的酒楼，每三场故事中总有一场是两位师祖的事迹，别人一听我是清流剑宗的，也不嫌弃我只有筑基期，都邀请我去同坐呢。”
什么时候温云跟叶疏白都成传说中的人了？
阿宝忍了笑，好脾气地解释：“温师叔跟叶师祖他们去其他界游历了，你们没见到也正常，不过他们二位脾气极亲和，想看布阵直接看便是，他们肯定不会为难你们的。”
这边的年轻弟子正猜想着那两位前辈该是如何超脱的人物，就见山门内翩然飞出一群人。
为首的是个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的少女，她手中抱着只小红猪，笑眯眯地不知道在跟边上的其他同门说些什么。
见到温云，阿宝有些激动，拱手深深一躬：“温师叔！”
问候完温云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家师父跟师祖都还在，于是连忙又一一问好。
温云也认出了阿宝，往她手里塞了个橘子，笑着道：“阿宝你也在，正好，就在这儿等着吧，待会儿布阵还得用到你呢。”
阿宝如获至宝地捧着橘子，心中激动不已，也不问要做什么，忙不迭地就应下了。
温云今日要布的阵是清流剑宗的山门剑阵。
先前山门也有剑阵，只不过那道剑阵在修真界倒也能抵御外敌，但是现在放到上界看来，怕是随意来个飞升境修士就能把它击溃。
阵法先前就由温云设计好了，眼下只需要将众人的剑气注入阵中就可以了，此刻宗门内所有领悟了剑气的弟子都站在此处。
边上的朱尔崇跟包霹龙一脸紧张地握着手中的宝剑，很是激动：“万万没想到我们竟也能有布置宗门大阵的一天，我待会儿一定要使出最强的一招，要让后代子孙都见证我的厉害！”
正说着，边上的温云已经轻声提醒：“阵法已布，诸位朝着脚下阵眼挥出剑意便是。”
话音刚落，站在最前方的宿垣真人已经率先扬剑一挥，剑刃闪过一道凌厉寒光，随即便是浩然正气的剑气绽出。
“好强！不愧是老祖！”站在最外围围观的弟子们眼睛都看直了。
而接下来第十峰的三位师兄亦是各自使出剑气，越行舟跟白御山刚到云海界没多少年就飞升了，而许挽风前些年也暂时放下了花前月下专心修炼成功飞升。
当然，他在成功飞升后，便又去谈情说爱了。
还美曰其名指点同门师妹修行，呔！
看着各种属性的剑气斩出，那些年轻弟子心中羡慕不已。
剑气这东西一般只有金丹期才有机会领悟，他们这些才筑基的弟子这会儿只能看看了…
“师兄，你已经快到金丹期了，领悟剑气了吗？”
“惭愧，为兄不曾领悟，师弟你呢？”
“俺也一样！”
于是这群差生开始互相安慰：“没事，我们毕竟还年轻，没领悟剑气也是正常。”
毕竟不是谁都和温师祖似的，十多岁就能弄出个剑意化形。
才这样说着，原先还站在他们身边的阿宝却是丢了扫帚，拔出剑飞身向前，剑尖上凝出可怕的气势，似有一股狂风呼啸着掠过。
温云微微一挑眉，惊讶：“阿宝不错，有点儿剑意化形的苗头了。”
阿宝眼睛亮亮地看着温云，一贯爽朗的她竟然羞涩起来了，蚊呐般说了句“谢谢温师叔”。
“……”众弟子见鬼似的看着阿宝，说好的一起当差生，结果你偷偷考了满分！
果然，你们第十峰就没正常人！
这热闹的一幕在山门前持续了大半天，最后以温云与叶疏白的剑意化形为收尾。
那只栩栩如生的火凤和那只……咳，霸气壮硕的火龙，在清流剑宗上空盘旋了许久，就连山下的白云城中都能看见这幕场景。
白云城中来往的城民这会儿也都暂时放下了手中的事儿，仰着脖子看着天空。
时不时还能听见他们的议论声。
“好些年没见着两位岛主的剑意化形了啊！”
“哈哈，云岛主的剑意怎么还是这头猪啊？”
“嗐，你可别乱说，待会儿让神龙大人听见了，当心它半夜来偷你家的烤鹅报复！”
他们倒也没惊恐或是害怕，毕竟温云和叶疏白是房东，自己人嘛！
然而这其中有个不太一样的少年，他愣愣地看着天空上的那两道剑意，在感受到其中熟悉的气息后，一时间心情又是欢喜又是紧张。
“那……那是什么？”
边上的小二一听就笑了，熟络地聊起来：“这位小哥，你是刚来咱们白云城的吧？”
“是的，我也是初来乍到。”
“那就难怪了，那两道剑意啊是我们白云城的两位前辈的，那道凤型剑意是叶疏白前辈，而那道龙形的则是温云前辈所释放，他们两人可是咱们白云城的支柱，三十年前败落的东玄派你听说过吧？曾经他们有一仙境大能想要来找麻烦，结果刚落地就被斩了……”
从小二的口中，那个初来此界的年轻人听到了一个极其曲折热血的故事。
在故事讲到高潮部分时，小二戛然而止。
他熟练地掏出一叠话本，笑嘻嘻道：“您要想多了解下二位前辈的事迹的话，我这儿恰好有些精彩的话本，写的都是他们的故事，都是手工抄录的精装本，只需要十块源晶就能打包……”
年轻人想起自己囊中仅剩的十多块源晶，把目光从话本上移开，打断了小二的介绍：“你说他们眼下就在清……”
“清流剑宗，他们的宗门，就在白云城不远处的那座山上。”小二连忙接话：“前几天他们刚从外面回来，还在我手里买过话本呢，要来个同款吗？”
过了没一阵儿，那个年轻人背后的行囊中装着一叠话本，出现在了清流剑宗的山门外。
与想象中的肃穆森严的仙门气氛截然不同，清流剑宗山门外一点儿也不幽静，有不少云海界的小摊贩在这儿摆摊卖些法宝药材，还有些没修为的本地凡人甚至在这儿吆喝叫卖。
“卖豆花嘞，甜的咸的都有！”
“凉面凉面，香喷喷的鸡丝凉面，云岛主吃了都说好的凉面！”
年轻人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一幕，呆滞了片刻，怀疑自己是来错了地方。
他向那位正在卖凉面的摊贩询问道：“大叔，这儿是清流剑宗吗？”
大叔热情地指了指方向：“是啊，沿着这条小道一路走就到外门的山门口啦。”
“那你们怎么在此处叫卖？”
年轻人很是不解，虽然他也自来都是散修一个，但是却也知道越是强大的门派越是规矩森严，诸如凡人之类的存在更是不得靠近。
哪有像这样在山门底下发展出一条美食街的，更何况还拿至尊强者做吆喝的台词，这未免太不敬重了！
凉面大叔哈哈大笑：“年轻人你是外界来的吧？不知道也正常，清流剑宗可不似旁的宗门那样不好说话。眼下他们这不是正在招收弟子吗？有不少的散修和年轻人都来这边了，所以咱们这些生意人也趁这机会来此地挣些钱。”
当然，诸如“其实美食街一年到头都在这儿开着，因为剑修们天天都要来打牙祭，那位温前辈真的很喜欢吃鸡丝凉面”之类的话，老板还是聪明地省略了。
毕竟在外人面前，还是要得维护下自己这界宗门的形象嘛！
年轻人若有所思，随后精准地抓住了一个信息。
清流剑宗又开始招收新弟子了！
沿着山路一直往前，年轻人果然在路上看到了不少人。
在过去的百年间，清流剑宗在上界已经逐渐站稳了脚跟，虽说与那些拥有上万年底蕴的上界大宗门比起来依然还是一股全新的势力，但是却没人敢小觑它。
兴许是先前在修真界被压抑得太久，来到云海界体验到如此丰沛的灵力后，剑修们的实力开始飞速增长。
且不说第十峰已经有了五个飞升期强者了，便是其他几位峰主也都尽数飞升，而年轻一代中属梦然最为出色，已经修炼到了渡劫期，照这个趋势看下去，想来再过几百年就又要新增数位飞升强者了。
而且清流剑宗可不仅仅只是一个宗门，它身后站着的还有从修真界上来的诸多天才，而且白云城与它的关系虽不算是从属，却是密不可分，若有人得罪清流剑宗，无异于得罪了整个云海界。
更重要的是，谁都知道，温云与叶疏白这两位飞升强者可是能斩杀仙境至尊，而且指不定哪天就要突破了。
那时候，可就是两位仙境大能了！
因为这诸多原因，前来拜师的人极多，上至各大家族的嫡系传人，下至云海界的普通放牛娃，还有被各个剑修从修真界中挑选出的下界孤儿。
清流剑宗不嫌贫憎富，无论是何等出身，这会儿都乖乖地排队站在山门口，等待着入门考核。
年轻人愣了愣，他习惯了独来独往，并没有拜入清流剑宗的打算，于是找上了负责这次考核指引的内门弟子。
“这位道友，敢问叶前辈与温前辈可在？”
巧的是，这次负责人正是梦然师姐。
她一眼看出这人实力非同一般，心中也是生出警惕，谨慎问：“道友有何事？”
“我名林凡。”
年轻人拱了拱手，道明来意。
“我出身一微末下界，原无望飞升，但是某日天地间忽有一缕源力涌入，我得此机缘顿悟……”
“……这十多年间，我在上界漂泊不定，直到不久前无意中来了白云城，今日感受到那道剑意中传出的熟悉气息，才知晓昔日传道赐机缘的恩人竟然就是贵派的二位前辈，特此前来拜见。”
林凡原以为自己说了这番话后，铁定会让面前这位女剑修娇躯一震，对自己刮目相看。
然而梦然面色毫无波动，甚至语气都很淡然，只微颔首温和回答：“原来如此，那道友随我来便是。”
这次轮到林凡不解了，他跟在梦然身后往山门内走，终于憋不住：“这位道友，你就这样放我进来了？”
难道都不核查下身份吗？
还是说……她也跟他先前结实的那些红颜知己一般，一见倾心？
梦然镇定自若回：“凑巧今日宗门大阵布好了，若哪位入山门的道友生有异心，想来会瞬间化成灰。”
林凡：“……”
梦然眼眸一弯，温婉的脸上浮出些笑意：“再者说，你也不是第一个因此事来的。”
看到林凡怔怔的表情后，梦然挑眉一问：“道友是不是素来都是独来独往？且少有在城池市肆间出没？”
林凡默认了，他都来往于山野深林间修行，来白云城都是这几十年的头一遭进城。
梦然了然地点头：“那就对了，若你多去茶馆喝喝茶听听书，就会知道昔年叶师祖和温师妹为万千下界开天一线赐机缘的事，算上你，这百年间，已经有四十四位下界修士来拜见他二人了。”
林凡显然被这消息震惊了，脸上痴愣了半天还没反应，只能沉默着跟在梦然身后。
只不过他来得不巧，温云跟叶疏白在布完阵后恰巧有事出门了，于是梦然便把他安排在了山门内的客院内。
林凡入住后，才发现自己隔壁已经住了三位道友了。
这几处坐落在山林葱荫下的院落倒是格外雅致僻静，他们四人在这儿关着院门默默修炼，倒是出乎意料的适应。
在日出时分，他们就会齐刷刷地抬头看着在各个峰头上御剑而起的剑修们，瞧着那些纵横的剑气光影，默默评判着他们的实力。
这样看久了，难免心痒。
看了两天后，他们各自邀约切磋了一场，打完后聚在一起喝起酒，彼此间也互通了姓名。
林凡拱了拱手，淡然道：“在下并非上界人士，而是出身于下界。”
他来上界后便知道许多人瞧不起下界子民，心想若这三人表露半点轻视之意，就打消结交的念头。
然而另外三人：“巧了，我们也是下界来的。”
林凡一愣，喝了口酒又道：“在下欠了清流剑宗两位前辈的人情，此番是为报恩。”
另外三人：“好巧，我们也是！”
林凡觉得有些古怪。
就在这时，他胸口放着的那块残玉微微发烫。
林凡的耳边传来一道只有他能听见的苍老声音——
“林凡！这三人来历莫测，我在他们身上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力量！”
也就在这时，刚回宗门的温云在听完梦然师姐告知的消息后，彻底傻眼了。
“什么？你说又有四个龙傲……不是，奇怪的人找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