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陈牧雷活到现在觉得最难熬的一刻。
没被他打趴下的那两个人强撑着自己保护赵令宇挟持周云锦上了一辆车,而豁出去的徐立哲重新站了起来,他满手是血,捡起地上的匕首,栽栽歪歪骂骂咧咧地又冲着陈琰去了。
这院子里不止一辆车,他随随便便开一辆都能拦住赵令宇,救下周云锦。
可是……
没有可是。
周云锦被强行塞进车里之前看他的最后一眼是示意他救陈琰,嘴里喊地最后一句是——别管我!
赵令宇那部车子启动的时候,陈牧雷几乎咬碎了牙齿,转身向陈琰冲过去,手里的棒球棍向徐立哲的膝弯丢过去。
徐立哲没防备,被打得单膝跪地,还没起身就被已经近至身后的陈牧雷一拳再次击倒。
他想反抗,这次陈牧雷没有给他任何机会,连出数拳,把他那张原本就没法看的脸打得更加惨不忍睹。
直到徐立哲奄奄一息,陈牧雷才停了手。
他从徐立哲手里拿过那把匕首割开绑着陈琰的绳子,脱下外套系在陈琰伤处。
“撑着点,现在送你去医院!”陈牧雷半抗着陈琰,手压着他流血不止的小腹。
“我这点儿伤不会有事的,你去、你去追他们,把周云锦救回来!”陈琰疼得声音打颤,把陈牧雷直往外推,忍不住喊道,“你去啊!”
“你踏马少和我废话!失血过多会怎么样你不知道吗?!”陈牧雷使劲按了按陈琰的伤口,“还不够疼是不是?”
陈琰霎时疼得嘴唇青紫,差点晕过去。
陈牧雷的车钥匙刚才被徐立哲扔了,他没时间找,便把陈琰放到了那辆小面包车的后面,转身又去看韩刑。
韩刑胸前一大滩血迹,陈牧雷预感不妙:“我开车快,你不想死就给我忍着,忍到医院。”
韩刑摆摆手,嘴里咳血:“别、别费劲了,救我没意义。”
“有没有意义不是你说了算的。”陈牧雷想把韩刑扶上车,却被韩刑拒绝了。
“我手机……在周云锦身上。”
“我知道。”陈牧雷方才一进这院子就看懂韩刑的眼神了,“我只是让你想办法搞点动静扰乱赵令宇的注意力,谁让你去挡枪子了!?”
“我也没想到他枪法这么……准,该着我倒霉。”韩刑自嘲着,“那就顺便当是我想洗白吧,一命换一命,老陈的命……是我欠你的。”
“你洗不白,也别想着洗白,你犯的罪不是你一条命就能抵的,不止老陈,还有宋文霖呢。”陈牧雷嗤笑,“我没时间和你耗,你想死,我弟弟可不能陪你一起死。”
陈牧雷想再拉起韩刑,却被韩刑又一次阻止:“那就说点有用的,在阮城,附近有火车会通过,秋天时南边山上有红叶的地方……就是赵令宇关着那些孩子的地方。”
陈牧雷动作一顿,听韩刑吃力地继续说道:“是我问沈听那里知道的,本想用这个线索和你换一条生路,现在用不上了,免费……送你了。”
韩刑咳出更多的血来,陈牧雷皱眉,心里明白他时间已经不多了:“你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只为了报复众诚,报复赵令宇?”
“很早之前我就在赵令宇那里得知了你的身世,我观察你很久了,我看到过你去偷偷地看陈琰,就知道你不是真的和他断绝关系了。”韩刑扯了扯嘴角,擦着流出来的血,“你这个人,很奇怪。你和众诚的其他人都不一样,我又说不清是哪里不一样,而且我们都是被他们毁掉一辈子的人,为什么同样在赵令宇那种恶魔的身边,你身上像是带着一团火,我却只能……”
他却只能在泥潭里瑟瑟发抖。
韩刑能感觉到这个人的内心和自己截然不同,陈牧雷的身体里好像有着一个灼热的灵魂,潜伏着巨大的能量,那是他最渴望的东西。
他除了活着什么都顾不得,而从小就看遍了罪恶的陈牧雷居然还有在乎别人、爱着别人的能力。
韩刑只知道自己每一次被金曼碰触、被赵令宇威胁都生不如死。他恨这些人,更恨自己没有求死的勇气,因此对陈牧雷身上的那种力量就越发渴望。
他想知道那力量能强大到什么程度,够不够对抗众诚。
不管陈牧雷是屠龙的骑士,还是终会成为新的恶龙,他都准备利用陈永新的死来刺激陈牧雷做些什么。而只有这些还不够,于是他找到了周云锦。
赵令宇是一个极其自负的人,为了震慑韩刑,曾向他吐露过十几年前杀害一名卧底警察一事。
于是韩刑千辛万苦找上了周云锦,诱使她去接近陈牧雷。其实他不确定陈牧雷是否会对这样的女孩动心,他只是赌了一把,事实证明他赌赢了。
陈永新的死势必会让陈牧雷和赵令宇产生嫌隙,赵令宇的魔爪也迟早会伸向周云锦。他们两败俱伤,周云锦能安然无恙,他就带她走。
这就是韩刑的如意算盘,拉上陈琰,是他为达目的又一次加码而已。
唯一失算的,是他没想到周云锦会也会动心。
“不管你信不信,我很……嫉妒你,更羡慕你,你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韩刑的气息逐渐变弱,“还有,我说过我……很喜欢她,是真的,可是……你说的对,我……不配……”
韩刑拽着陈牧雷的衬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一句话:“久诚还有一层……地下……白政……”
话还没说完,韩刑的手蓦地垂了下去。
“韩刑!”无论陈牧雷怎么叫他,韩刑都再没了反应。他用手探了探韩刑的鼻息和颈侧动脉,种种迹象表明人已经去了,可是陈牧雷还是不甘心,把他抬到了副驾驶。
“他死了吗?”陈琰问。
陈牧雷飞快地把车开出院子,抄近路往城区开,不时回头看着后面的陈琰:“你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血顺着陈琰的指尖低下来,他腰间的衣服都湿了一大片。
陈牧雷忍不住骂他:“让你用力压着点伤口止血!这么简单都不会吗?”
陈琰用了力又疼痛难忍:“会……我会……你不能少骂我几句吗?”
陈牧雷:“你手机呢?”
陈琰把被扔在旁边的书包往他身边踢了一脚,陈牧雷一边开车一边从包里找出他的手机,按了几下:“密码!”
陈琰:“周云锦都知道我的密码。”
陈牧雷没空和他斗嘴,先是拨打了急救电话,然后又联系了简绎:“你踏马在哪儿呢?”
“正往你那边开!马上就到了!”
陈牧雷报出了赵令宇那辆车的车牌号和韩刑的手机号:“车牌也许是套牌,周云锦身上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赵令宇发现。院门右侧大概一米处砖头那里有个缺口,我的手机就放在那里,应该都拍下来了。”
“我知道,都交给我,你先送陈琰去医院!”
陈牧雷挂断电话,在后视镜里看了下陈琰,还叫了他几声。
陈琰一直没回应,陈牧雷捏紧方向盘猛踩油门,声音开始发颤:“陈琰……你、你和我句话。”
陈琰憋着一口气,缓缓吐出来,好像还笑了下:“害怕了?”
“操!”陈牧雷骂出声。
“我以为……你这个人,什么都不怕呢。”陈琰调侃着。
陈牧雷眼眶有点湿:“你还记得你去北城之前,我说老陈有东西留给你吗?”
陈琰艰难地微微抬起头,眼里都是期待:“一直记着呢,是什么?”
陈牧雷回头看着他的眼睛,问:“你相信我吗?相信我说的话吗?”
陈琰点头:“你快说,我这个姿势伤口特别疼。”
“陆北屿他——我是说,周云锦的亲生父亲,在死之前被赵令宇逼问众诚是否还有他们的人,陆北屿至死都没有开过口。”陈牧雷喉结滑动了一下,“其实还有,当时众诚里还有一名卧底——就是老陈。”
陈琰呼吸一滞。
陈牧雷转过头,目视着前方这条黑夜中唯一有着光亮的崎岖不平的路,喉咙酸胀发紧:“老陈知道这辈子亏欠你太多,也没办法弥补你什么,他让我有机会告诉你,他其实很想让你知道,作为一名父亲他虽然不合格,可是他没给你丢过人,他在做他认为正确且值得的事,他希望你能以他为荣,让你……别恨他。”
陈琰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甚至全身不可抑制的颤抖,良久之后,他问陈牧雷:“那你呢?”
陈牧雷沉吟片刻:“在你还小的时候我就发现老陈这个秘密了,他当时想送我离开,我不同意,我想留下来和他一起干。他拗不过我,然后他带我见了……我现在的领导,我们商量的结果就是我留下,并想办法保护你。”
“然后你们就合起伙来欺负我,把我赶走了?”陈琰不敢置信地问。
“对,”陈牧雷回答得坦然,“你恨我也没办法,因为这就是我的目的,你越恨我们,他们才越相信你对我们没有威胁的价值。”
陈琰:“那……那你前两年到底是去哪儿了?”
陈牧雷:“我说入警秘密培训你信吗?”
陈琰咣当一声躺回去,后脑勺磕得直晕,他瞪了半天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最后酸涩得要瞎了似的,他才用手臂挡住双眼,闷闷地哭了出来。
“你们……你们……真操蛋。”陈琰窝火地骂着。
如陈牧雷所说,陈永新这辈子都没当过几天好父亲,他对陈永新的感情都不如对陈牧雷来得更强烈。
而就是这么一个脾气火爆嘴又臭的男人,留给他的,是一份用生命换来的荣耀。
……
第145章 他好像醒了!  还讨厌网袜吗?
……
在他们回城的路上, 救护车来了。
陈琰被送进医院抢救时情况看上去非常危险,医护没让陈牧雷进抢救室,他只能焦急地等在抢救室外。
路过的小护士见他狼狈不堪一身鲜血, 便要带他去检查伤势。
陈牧雷拒绝:“血不是我的, 我没事。”
小护士再三确认后,指了指对面走廊的卫生间:“那你去洗一下吧, 你看起来太吓人了。”
卫生间的洗手池,陈牧雷拧开水龙头木讷地冲洗着手上的血迹, 不经意看到镜中的自己, 愣住了。
怪不得小护士以为重伤的人是他,他的衣服都被陈琰和韩刑的血浸透了。陈牧雷忍了一个晚上,胃里重新抑制不住地翻涌起来。他跑进去呕了半天, 再出来的时候眼圈都是湿的。
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看上去软弱无能。陈牧雷开大水流, 粗鲁地洗掉脸上和手上脏污。
冰冷的水让人头脑清醒, 陈牧雷靠在墙上,一瞬不瞬地盯着抢救室。
没人注意到这个看上去犹如战神一般强大的男人此刻连手都是发抖的, 在他严肃而冷静的表象下, 内心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死里逃生的那个小孩子, 整个人被恐惧占满。
他仓惶不安,惊恐万分,甚至比那时还要手足无措。
那时虽然可以仰仗陈永新庇护,陈牧雷却也做过最坏的打算,大不了是自己一条命, 反正他也没有什么能再失去的了。
就这样不知不觉的到了现在,他居然有了那么多软肋,每一个都是他舍不得伤到、拼命想保护的人, 到头来却一个都没护得周全。
陈永新猝然遇害,陈琰生死未卜,周云锦凶吉难料……
他好像脚踩着一根看不见的弦,两侧是万丈深渊,前无方向,后无退路,而那根弦随时都会崩断。
……
胡小钰匆匆赶来,给他带了干净的衣服换上。
两个人从见面开始全程没有任何交谈,胡小钰什么都不敢问,陈琰的伤势、周云锦的下落、赵令宇一行人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