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2)

不止华微宗内,书圣要来的消息传开,大半个修真界的符修都聚在华微城。

宋潜机之前进黑店,一张养气符能当二百灵石使。这才短短数日,养气符、聚气符等最基础的符箓已经开始降价。

符纸、符砂、符笔的价格反而飙升。各路符师斗法,竟造出修真界一次贸易奇观,人称华微纸贵。

孟河泽沿湖而行,一路异彩纷呈,仿佛一轴长卷在他眼前缓缓展开。

他心中滋味莫名。自己与他们分明活在一个世界、一般年纪同走仙途,修炼资源却天差地别,简直不像一个物种。

他更加佩服宋潜机,竟对这些新鲜、奇怪的场景视若无睹。

殊不知,别人看他们也是一样奇怪。

两个外门弟子,一路走走停停,走在后面的那个微张着嘴,像乡民进城。

走在前面的好像在找东西,找得很认真。

孟河泽默念凝神定气、动心忍性,目光转向蹲着的宋潜机:宋师兄,你在干什么?

找哪里的淤泥最好。

淤泥还分好坏?孟河泽愣了愣,都在一片湖里,都是泥啊!

当然分。最合适的淤泥,才能开出最好的莲,结最甜的藕。宋潜机说。

孟河泽:我去学莲藕汤!

藕汤以后再说。宋潜机站起身:这片湖灵气充足,很适合种莲藕,根据我的感知,这里水越深,腐质越丰富。他伸手指了指,你看湖心亭,那几株莲根系上沾裹的泥,一定最好。

孟河泽急忙道:不劳师兄动手,我替师兄取来!

话音未落,他已凭空跃起,掠向湖面。

孟河泽的轻身术、敛息术是宋潜机在断山崖教的,他曾凭这两样本事,在外门打车轮战未逢敌手。

后来更是已练得炉火纯青。单论速度,筑基期也难比过他。

然而就在他发动时,几乎同一刻,垂柳下七八道人影利箭般射出,冲向湖心亭。

而后更有三四人,苍鹰般斜刺青空,后发先至,逼近孟河泽。

湖面瞬间人影纷乱,你追我赶,劲气冲撞,水波激荡。

宋潜机一怔。

不会吧,挖点泥也要动手抢?

种藕的竞争这么激烈吗?

孟河泽足不点水,飞身而行,忽觉身后风声凌厉,不必回头也知有人逼近。

他不知道那些人来干什么。但湖心亭近在咫尺,不如赶紧收了泥,把这片湖留给他们折腾。

他濒临突破,气势正盛,更提气向前赶去。长臂一伸,探入水中,铁钳般握紧一支莲叶根茎,猛地发力。

拔出萝卜带出泥,拔莲也一样。

孟河泽先一步避开,泥点洒了身后众人满身。

湖畔却爆发一阵叫好声。

孟河泽不明所以,回头笑笑。

宋潜机忽道:当心!

第28章 春风相送(二更合一)

孟河泽擎着莲梗正要返程, 怎料斜里伸出一只手,似柄利剑直刺他掌心。

四面八方人影缭乱,横冲直撞, 竟都奔向他手中莲叶。

孟河泽心中惊异, 湖中莲梗成片, 根系下淤泥无数,你们怎么偏来抢我的?

又想起这些人之前笑话外门弟子也来游湖, 以为对方诚心与他作对、拿他戏耍,恼恨之下运起全身灵气, 身形更快, 只留下道道残影。

湖上水波激荡奔涌, 新荷如遭狂风骤雨摧折。

众人只觉面前一阵疾风, 那抢荷的外门弟子已经出现在别处。围挡间偶有收势不及,两三人猛地撞在一处,砰地跌进湖中。

出水已是满身淤泥。

他们出身名门, 就算比斗也是溅得一身血,哪曾溅过一身污泥?

又听岸边女修们为那少年叫好, 惊怒之下,竟有几人忘记邀斗规则,纷纷祭出法器,向那少年攻去。

孟河泽知道自己修为略低一筹, 并不正面交锋, 只靠闪避使得那些人相撞。但法器来势汹汹, 他足尖一点荷叶边缘,身形再度蹿高, 竟想向上突围, 往湖心亭顶上跃去。

湖畔那些溜灵兽的, 写字画的,吟诗作对的,交换丹药的修士,不知何时都停下动作,被湖上争斗牵动心神,一齐紧盯着湖心。

见那少年灵敏周旋,巧妙地以少敌多、以弱胜强,不由喝彩惊叹:

此人是谁?

华微宗何时有如此厉害的轻身术!

又见少年借力跃向亭檐,有青崖儒生叫道:

不好!子夜师兄正在亭中与人论道!

师兄濒临突破,当心冲撞!

水榭里,少女们下意识为采莲少年漂亮的轻身术欢呼,喊完才看清不对劲,面上讪讪。

丰紫衣回过神,对陈红烛冷笑一声:你想派外门弟子出战,直接让他来就行了,倒不必这样呈威风。怎么,显得你们华微宗随便一个小弟子,半路杀出,都能胜过我们这些人吗?

她竟以为是故意陈红烛安排,报复先前自己讥讽华微宗外门之言。

陈红烛认出孟河泽时,心里也是一惊。

目光顺着孟河泽来路追去,果然望见宋潜机静立湖畔,负手独对夕阳。

原来方才被取笑的两个外门弟子,便是他们二人。

难道宋潜机咽不下这口气,才派孟河泽出手抢莲?

孟河泽还未踏上亭檐,忽觉亭内涌来一股大力,似一面铁墙迎头迫近,但他这一次去势最急,箭已离弦覆水难收。

他猛然撞上无形铁墙,像挨了一记重拳,眼前霎时漆黑,胸腔内翻江倒海,烦恶难言。睁大眼无法视物,张大嘴无法呼吸,如断翅白鹤,无法自控,直直向下坠去。

身下便是各色法器磨刀霍霍的凶光。

孟河泽心一沉,这是什么功法,竟能伤人于无形。

我还未练到这般修为,学成这厉害手段,难道今日就要死要残?

忽然一道柔和灵气不知从何而来,如一阵春风将他轻轻拂开,远离亭角。

孟河泽顿觉浑身一松,头脑重回清明,睁眼看清来人,惊喜异常。

哪有春风相送,护送他的只是一片衣袖。

宋师兄!

宋潜机看这人刚才还一脸绝望,见了自己立刻精神抖擞,仿佛已安全脱身落地,当真心大。

他又气又想笑,喊师兄多见外,多客气啊,你叫我一声爹算了。

孟河泽本可以自行突围,但宋潜机听湖畔叫破亭中有人,便知危险,立刻动了。

在众人眼中,他像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不论目力如何,竟都没看清他的身形。

宋潜机一只袖子护着孟河泽,在十八路法器中穿行,一边道:有人来抢,你扔下东西回来便是,怎么还与人动手?

孟河泽听他说着责怪的话,却眼带笑意,不像真生气。

又想起宋潜机在崖底舍命救他,也如今日一般,从不嫌他麻烦,心中感动无言。

宋潜机并不好受。这些人出身显赫,手中驾驭的法器自然也非凡品,应对不慎,他或许无碍,孟河泽却不能全须全尾地脱身。

幸好他前世经常逃命,自创一门借力打力,后发制人的功法。

敌人若倚仗人多,一齐出手,不免引动天地灵气杂乱交织。场面越乱,他的机会也越多。

宋潜机牵引狂暴灵气,如穿针引线,使甲的招数打在乙身上。此法需要计算、需要预判、还需要最快的反应,才能四两拨千斤,单打独斗地杀出重围。

宋潜机自知此时修为低弱,灵气微薄,更加小心,但他很快发现,他对灵气的操控更加精准了。

仿佛天地灵气也有生命力,如他院中草木,对他心生亲近,便任他驱使。

这是身怀不死泉的效用,还是他重生后心境变化的结果?宋潜机不解。

众人只见他一手挟人,一手广袖翻飞,一拂一送间,危机顷刻消解。

又见他足不沾水,姿态潇洒灵动,不由大声叫好。

亭中人不欲伤人,只是被孟河泽气势一激,威压护主自行发作,反震回去。一瞬之后,已经尽数收敛。

湖心亭重回安宁,甚至响起三四道恭喜声。

有人笑道:子夜道友修为又有进宜,真叫我等惭愧。不知准备何时闭关突破?

不急。被恭喜的黑衣青年只吐出两个字。

亭内众人闲坐饮茶,大多神色散怠。他身处其间,却脊背挺直,目光沉定冷肃,好像随时要抽刀。

他五官深邃,皮肤异常苍白。常人看他一眼就浑身发寒,不禁怀疑他是不是从小住在冰洞里。

此刻他目光转动,望向湖上救人后翩然远去的背影:那是谁?

不过是我派两个外门弟子。他们并非有意冲撞,道友勿怪。袁青石提醒道:师妹们玩乐,我等不便插手。

子夜文殊没有应声,淡淡收回目光。

袁青石感到一阵无力。青崖学生们平时过得什么日子?

与一尊失去七情六欲的神像相处,还要受他管束,应该很辛苦罢。

水榭里,众人望着湖面,心里五味杂陈。羡慕华微宗有这样能逞威风的弟子,又恼恨自家派出的人选不争气。

丰紫衣冷笑道:一人不够,还安排两人,一个比一个本事大,陈大小姐真费心了!

她恼怒之下,忘了是自己最先提出比轻身术,陈红烛若能好言好气解释清楚,必不招致后来是非。

但陈红烛素来骄横,最恨被人冤枉,更不爱与外人讲理,极不耐道:

不是我!是你刚才言语冒犯他们,他才要出气。你若不信,自己去问他!

丰紫衣忽然起身:好啊,我来问。

一道紫绫从她袖中飞出,如长虹行空,伴着少女朗笑:那边两位道友,既然到了,何妨进来一叙!

你干什么!

陈红烛没想到她在华微宗内,还敢说出手就出手。赤色长鞭一展,火龙般追袭而去。

宋潜机见一道紫绫光彩流丽,迎面席卷,他认得这件法器,本欲闪避,才想起丰紫衣如今不是元婴强者,只是个没结丹的小姑娘罢了。

他一手挟孟河泽,跃上紫绫,足尖连踏,借这道虹桥,从湖中掠向岸边。

陈红烛怕误伤,急忙收鞭。丰紫衣本想绑缚二人,却见自己心爱法器被踩在脚下,脸色一变,也忙不迭收手。

两人已稳稳落进水榭中。

湖上十余人打出真火,带着满身污泥追击二人。

进得狭窄水榭,手中施展不开,又乍见满堂靓丽女修神色各异,如当头一盆冰水泼下,才想起先前约定不可动用法器。

他们一齐收了手,却咽不下气,脸色青青白白。

丰紫衣打量二人。最先登场那位英姿勃发,此时面色愤恨,像只被激怒的恶兽。后来那位高瘦俊美,却面色沉静,气度淡然。

她心道,谁知他们是不是华微宗亲传,故意穿上外门弟子袍。

陈大小姐,不向我们介绍一下吗?请教这二位高姓大名。

陈红烛环视四周,微微蹙眉。

青崖六贤皆出身大家族,此地有不少人与他们沾亲带故。若说出宋潜机名字,恐怕今日更不能甘休。

她冷声道:不过是两个外门弟子,姓甚名谁有什么要紧,谁能记得!

说得也对。丰紫衣轻笑,他们这样的外门弟子。放在我大衍宗,只有给我灵兽铲屎的份儿!

她身后同门随之一阵哄笑,她却转头大骂:笑?你们连铲屎的都不如!

宋潜机也在笑。

你们这样的名门之后,遇到后期崛起的卫真钰,只有被他打脸的份。

这条世界法则,比天地道法还铁,可惜你们不懂。

陈红烛警告道:我华微宗弟子如何,自有我宗门管教,还轮不到外人插手!

丰紫衣笑道:那是当然,我可不敢越俎代庖。但咱们刚才已经立了赌约,哪有半途收局的道理?她指了指满桌异宝,要大家将这些东西各自收回去,就此散场,未免太扫兴吧。

陈红烛道:这有何难。我华微宗做东,自当让诸位尽兴,咱们可以再比一场。比什么,随你们定!

她身后华微宗弟子一齐应声。

虽然他们看宋、孟二人心情复杂,但毕竟是华微宗刚才出尽风头,震慑诸派,一时间气势昂扬。

宋潜机安抚孟河泽道:你看,人家原本就在比试,并非有意为难你,莫生气了,回去吧。

等等!丰紫衣打断,说好要比轻身术,那就是轻身术。这次跟我比。

陈红烛问:你亲自下场?

不,我就坐在这里,一动不动。丰紫衣望向宋潜机、孟河泽:你们两个选一人出来,若能绕过我这些同门,三息之内走到我面前,这里的东西随便你们带走。外门弟子生活不易,有这么多宝物防身,以后与人比斗,不知容易多少倍。

孟河泽望向满案法宝,目光流露出一丝热切。红玉佛珠暂时见不得人,方才若不是那些人仗着法器之威,自己定能全身而退,绝不会被逼上亭顶,遭遇险境。

但宋师兄没说话,他便冷着脸,不言语不动作。

丰紫衣又笑道:你们怕什么?方才湖上都敢动手。这次谁都不许用法器,不算欺负你们吧!

众人一阵讶然。丰紫衣坐在水榭中,那两人在门口,距离不过二十来丈。

以他二人轻身术之快,规则未免太简单,不是白白便宜他们?

有人想抗议,却被同门拉住,传音提示:这要求有玄机,诓他们上钩呢!

宋潜机只想你有病吧,我要一堆法器干什么,又不是一车种子。

忽然他目光一凝,笑起来:若我想挑你身上的一样东西呢?

丰紫衣稍怔,看了看手中光彩潋滟的紫绫,拍在桌上,傲然道:只要你有本事,尽管来拿!

她暗中传音吩咐同门,让他们列阵身前。

心想我让你绕过这些人,又没说不许他们对你出手。你只要一动,立刻就挨一顿好打。

你现在自己答应,理当自负后果,只要不打得狠了,陈红烛和华微宗也怨不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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