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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5章 少年心事当拿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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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的九月殆尽。

已记不清家乡的这个时节,是不是和这里一样,严酷得好像永无止境。

所以在看到谌迅、曹玄的那一瞬间,赫品章的心里除了喜悦、疑惑之外,竟还有一丝因为嫉妒而产生的排斥。

排斥他们身上家乡的气息,嫉妒他们竟可以不用颠沛。

其实,早该明白回不去川蜀,情愿把陇右看成家园守护。

不知不觉竟过了六个秋。

川军事变,投奔越野,那年赫品章十三岁,是非观才刚刚形成。回忆里最深刻的不是苏降雪之死或林阡之杀戮,而是从川蜀出关逃到陇右的那一路,惊恐的双眼中映出的渐变天色……

流亡异乡,故国难返,唯能随主公苏慕梓、顾震一同,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短短三年,却连越野的篱也遭林阡强拆,从此苏氏被连根拔起,弱者无立锥之地;

有幸存活,蛰伏伺机,却经不起光阴似箭,壮年一个个变老,老人一个个逝去,开禧元年四国争战,机会降临得太快、太早,但也是时候拔刀亮剑了,是轮到我们这些小辈战斗的时候了!

战斗,是为了守住这属于苏氏的最后一寸土、最后一寸尊严,是为了壮大这寸土、抬高这寸尊严,如果可以,要打败林阡、消灭草莽义军,荣归故里、重夺抗金的先锋旗!

这些年来,我们受那些草莽的欺压、吞下的耻辱、遭遇的苦难、失去的亲人,还少吗!

复仇雪耻之战,轰烈地拉开序幕——从打败郭子建掀起陇右大乱伊始,苏氏不停地逆袭,不停地被逆袭,一次次被打倒,再一次次爬起来,给林阡造成的损失、贻误数不胜数,过程中赫品章也在尽心尽力地辅佐、无怨无悔地跟从,终于在田若凝战死后被破格提拔,年纪轻轻就成了苏军的中坚力量。

总算可以站在这战斗的最前线,头号大敌正是剥夺了他们太多东西的林阡。

于是正式开始了他的戎马生涯,败袁若,杀耿直,退郭傲,慑史秋鹜,扰郝定……短短几月,战绩无双,林阡在定西一带留下的所有战将,几乎都是他赫品章的手下败将,那个时候,赫品章真是发自肺腑的高兴,有什么会比理想一步步成真更高兴。

趁着林阡和齐良臣决一死战,苏氏厚积薄发一跃而起,雨后春笋火乘风势。这个时候,赫品章也一样很高兴,哪怕过程中主公苏慕梓听信小人谗言、把他从前线拉下去架空实权……赫品章身正不怕影子歪,何况主公后来也认错了道歉了亲自迎他回来。

此刻,轮到林阡孤立无援无物以相了,林阡他也有这时候啊。当临洮府金军脱困,正与庆原路增援而来的金军两面夹攻林阡的榆中,借此机会,苏氏大可慢慢把定西中南部城寨都侵蚀,然后,只需在最近的位置旁观、坐收渔利即可,现下赫品章俨然也已经开始这么做。

面对如此大好的形势,赫品章却反而高兴不起来。

说不上为什么,心里还总是浮起多日前,苏慕梓戕杀尉迟雪未遂、那一幕苏军濒临绝境走投无路的画面。

那一幕现在要给林阡了,不是应该非常高兴的吗。为何……

“品章,在想什么?”这时背后响起曹玄的声音,赫品章缓过神来,啊了一声,迷茫的双眼,终于不再西望。

“不会还在生主公的气?”曹玄严肃少笑,对他却不一样,甚是亲和。

“没,早忘啦!主公也是听信了小人谗言嘛!”赫品章摸摸后脑勺,实话实说。

“哦?那是在看垂死挣扎的抗金联盟了?”曹玄顺着他目光看向榆中,尽管位置靠得很近,苏军却不可能伸出援手,只会坐山观虎斗。

“没想到形势变得这么快……前一刻,他们还咄咄逼人着。”赫品章叹了口气,“设身处地,真是可怜得很。”

“傻小子,竟可怜起敌人来了,他们凶残的时候,你不记得了吗?”谌迅随之而来,听得这话,苦笑摇头。

“形势自是风云变幻的,咱们在当中功不可没。”曹玄道,“这也是林阡他自己种的恶果,怨不得谁。”

“诶……是吧……可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赫品章低下头来,真真实实地不开心,总有些滋味说不清。

是的,功不可没,林阡快输了,但金军翻身了,我们在当中功不可没啊。这值得自豪?

难道我们和金军才是唇亡齿寒?

我打林阡便罢,为何要帮了金军?

谌迅没注意赫品章的矛盾心理,说几句话就下去了,曹玄却听者有心,拍了拍赫品章的肩:“品章,主公说过,最残酷的打击,只能施于最顽固和最凶残的敌人。”松开手来,“因此,有些时候,有些事,所谓原则,不得不向现实妥协。”

赫品章脸色倏然变得惨白,主公,为何主公竟是这样想的……

曹玄走后,赫品章的心情没有得到丝毫缓释,遥望榆中四面阵云,夹攻之势可见一斑,十二元神屯兵于旧日清水驿西,还有后续援军从已被他们占据的黑山要道开进,连绵不绝。

连绵不绝,对沿途驻扎的苏军视若无睹,是不在意,还是把他们看成盟友?

林阡此人,应该很擅长拉拢人心吧,但他没派过一个使者来……赫品章此刻竟是希望林阡派人来求和的,但林阡,很明显知道苏慕梓十成是不会帮忙。

好在,还有祁连山……赫品章伏在墙垛上,呆呆地想着,祁连山,不是和苏军一样吗,他们又是怎么愿意和林阡化敌为友的?

是的,好在还有祁连山。

榆中胶着五日,大小二十余仗。

最初一战,便是郝定蓝扬联手,率盟军与祁连山戮力同心、迎头痛击十二元神。那秦狮、完颜气拔山起初低估、措手不及、险险败溃,所幸完颜瞻机警谨慎、及时调援,秦狮二人单体战力又强,很快将局势扳平,后又连胜三局;金军之不败神话,却又在第四场遭善于用兵的郝定打破,自此双方互有胜负。

十二元神由黑山开进的后续援军,亦与从竺青明顾紫月手下拨出的祁连山众对峙,双方于冲要激烈鏖战数日,谁都没有被谁切断联络。定西地盘再度分崩离析、却又互为包裹,乱云崩坏迹象。

另一厢,原本胜算极大的楚风流大军,虽然脱困后势如出笼猛虎,却被邪后陆静程凌霄联手、死死卡在了榆中之东,只差一步,终究无法与十二元神会师。

兵贵神速,时不我待,海逐浪何勐追兵总有一天会来,而洛轻衣等人虽然失地,安顿之后兵力还可重新发挥——抗金联盟完全可以借祁连山挣来这关键性的时间,把金军重新置换进万劫不复。

这大约也是轩辕九烨的人算不如天算,他偏偏漏算了洪瀚抒身边的那群人,算不到他们对洪瀚抒的仁至义尽。现在处于被动的是轩辕九烨。拜他的计谋所赐,楚风流很显然已经回不去临洮府了,那真得赶紧从榆中这个关卡拖出来,刻不容缓,否则她处境会比在临洮更惨。

所以形势虽然很教林阡和赫品章这些人担心,倒也不像赫品章想得那么糟糕——盟军只要撑过眼下这一波强袭就足矣,撑过去之后再打持久战,吃亏的必然是金军。

黑云压城城欲摧,还不知道压的是谁。

身经百战如郝定,丝毫不惧震山之锤威名,阵前与完颜气拔山单打独斗七十余回合。他二人一个刀法粗豪,一个锤势刚猛,打到天色向晚鸣金收兵都未分出胜负,不过从郝定最终的气力耗竭大致可以看出,完颜气拔山略胜一筹;

而孙寄啸和辜听弦那两位高手,一边同行相轻一边安分守己,原想把完颜瞻和秦狮平均分配……然而,秦狮和完颜瞻虽同列十二元神,战力却非同一等级,所以孙寄啸和辜听弦发现了个中玄机之后,都是对秦狮跃跃欲试,而对完颜瞻弃如敝履……

不过很自然地,蓝扬没有给他们发挥个人英雄主义,而是采取“秦狮来时,二人并肩作战,完颜气拔山来时,其中一人为郝定掠阵,完颜瞻来时,其中一人为蓝扬补救”策略。蓝扬发号施令,两个小子争着听话。

蓝扬这般打法相当保险,前提却是十二元神不曾三人合力,但,他们终有一天还是会同时临阵,而且这一天一定不远。

“从他们的屯兵情况,已经可以看出迹象,他们备好了,决战不远了。”帅帐中,郝定将地图展开,给诸将标出十二元神的分布。

很显然先期只是试探性攻击,是前奏,最强的攻击一直在酝酿,金军必欲一击即中——不愧是十二元神,短时间内就能备战充分了。

弓已拉满,紧绷之风,恐一不留神就弹碎了脸面,头颅也四分五裂。

“他们便是一起上,我们也不惧。他们是试探性攻击没错,我们也一样练手了啊。”孙寄啸自信满满。

“真要到决一死战的时候,盟军拼力抵抗还是可以守住的,毕竟守比攻容易得多。”蓝扬点头之时,发现辜听弦不在:“咦,辜将军人呢?”

关键时刻,太需要所有人都在了,毕竟盟军在将面上是弱于金军的,少了个辜听弦,会拉大彼此差距,一定要有他在,才有拼力抵抗的机会。

“将军没说去哪里……”所有辜家军都是这么讲。蓝扬和郝定问了一圈之后都是急坏了。

“算了,他不在也罢,决战我尽力吧。”孙寄啸是唯一一个不急的,他自信。

郝定从这语气里听出个所以然来,他想到林阡曾提过辜听弦与孙寄啸相轻,又忆起昨日辜听弦提出要先探查敌情孙寄啸说这是基本常识,辜听弦说不是那种探子近距离查探也不是那种卧底传递情报而是将领本身要因地制宜,孙寄啸说光说不练假把式……虽然这只是斗嘴没有引起冲突,却是给郝定提供了一个可能性,令他恍然大悟,转身旋走。

“郝将军?!”蓝扬一怔。

“我去找他回来!”郝定说走就走,风风火火,不必招手,副将跟上,“一定带他回来!”

老实说,听弦的夜探金营并非只是一时意气要证明给谁看,多年的战斗经验使他也预感到决战一触即发,这一关头不仅要那种探子细作的情报,更应该亲自去敌营看看才好,看他们的军容,看他们的部署,置身其间亲身去感受,师父也常常这么做。

这样才能看清楚敌人的实力,以及找准敌人的优劣,避其锋芒,击其惰归。

之所以一个人都没有告诉……不是刚提出来就被孙寄啸那臭小子给否定了么,说什么光说不练假把式,说“现在局势这么紧张”“谁都走不开”“这是不切实际的空谈”,郝定蓝扬也没说要采纳这建议,也罢,他们是主将,更日理万机呗,才不可能亲临敌营呢。

再说了,胆子也就那样。能继承师父衣钵的有几个。

那群山东的,妄称什么十三翼……

潜意识里,听弦虽不仇视、但鄙视十三翼,特别是之前他反出师门的时候,石硅郝定杨妙真等人在其中或有或无的存在和作用,让他心里一直都有根刺。

这一点,林阡倒是没想到。好在只是鄙视而已,不会比相轻、仇视严重。而相轻嘛,顶多也就在心里嘲笑嘲笑孙寄啸,自不量力的,还以为自己能一挑三个十二元神。

夜黑无月,万籁俱寂,风中潜行,杂念且抛,到敌营溜了一圈,恍若入无人之境,浑不知你在桥上看风景,楼上看风景的也在看你。

“那人是谁?”完颜瞻问。

“启禀将军,是林阡的徒弟,辜听弦。”

“这样的胆魄,还真只有林阡的徒弟能有。”完颜瞻叹了一声,“若我身边,能有这样的人才就好了。”

“末将前去拦截?”

“你们拦不住他。”完颜瞻说,“连我都可能不是他对手。”

“难怪这么猖狂!”

“且让秦将军会会他吧。”

窥探半夜,辜听弦顺利折返。因为过往的风景速度太快,忽然还是掺进来一些与战无关的思绪,一时间感慨万千。

倒也算旧地重游了,上次我辜听弦这么偷偷摸摸来这里,还是为了和田将军会面,途中被金人暗杀,所幸田将军救我……如今,物是人非,再不会有田将军在前面等我……

竟还是有些对师父的怨念……不过思雨说的也对吧,师父也不是什么事都一定料得到的,田将军他,命该如此……

只是,世间对我最好的人,他还是去了。

想到这里,鼻子一酸,忽地不远寒光一闪,陡然心生不祥之感,是的,上回我差点被人暗杀,那是金军所派,金军是一直针对着要杀了我的……我怎么独独把这给忘了!

辜听弦一惊之下已不及撤,一声激响旧景重现,四面八方飞降下好一大群黑衣人——很可能他们的上级命令一直没撤销,于是从来都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忽略了自己重要性的辜听弦,好在意识到的时候并不晚,双刀齐亮,数面应战。年轻人身手总是灵活,加之林阡指点下他进步可观,一双刀法使得是既迅捷又透彻,很快便进入了打斗的最佳状态。远远看去,刀光卷集成漩涡护在辜听弦身体四周,但凡兵刃、暗器,无一能近其身,久之锋芒扩散范围越来越广,仿佛连刀带光都能杀伤,转守为攻,一挥袖而丈余等闲皆倒。

纵然如此,仍然寡不敌众,半刻过去,眼看是要被络绎不绝的黑衣人淹死的下场。敌人似还发出信号,邻近驻地明显见而作动。

“天亡我也……”辜听弦万没想到,榆中之战,居然是自己扯了师父后腿……错愕的同时,刀虽在握,气已短。

雪上加霜,听弦察觉人群有散时还以为老天开眼他们不杀他了,但哪有那么好的事那些人只是退开把他交给更强的人来杀——那人出现在听弦心念最薄弱的时候,速度之神异,内功之深厚,都是世间首屈一指,听弦在战场上不是没遇过他,却是和孙寄啸合力才能没压力,雕龙画戟,秦狮是也!

而今,这黑色罡风旋绕过自己一周之后,顷刻就将自己全部包进了死亡之境,下一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了……

危难当头,一柄熟悉的战刀当空而下,虽不至于击退那秦狮,好歹将直刺听弦心脏的画戟略微打偏,听弦呆了一样僵在那里,若非被随刻赶到的郝定往后一拉,恐怕秦狮再续点力听弦还是要死。

雕龙画戟名不虚传,一闪而掠,直接扎挑郝定,风鸣如雷,寒光如电,当是时郝定刚和听弦一同站稳,根本来不及避闪,那画戟锋利如此,即便郝定有备而来戴了甲都被刺穿,所幸听弦及时醒悟、提刀将这一戟格挡,刀戟擦磨,火花四溢,照得听弦秦狮都能清晰看见彼此的脸。听弦看见了秦狮的淡定从容,秦狮也看见了听弦那倔强不认输的脸。

这场刀戟擦磨发生在刹那,却维持了极久,是刃的碰撞,力的僵持,更是意志的较量。

秦狮适才只是被轻微打偏,而此刻被这双刀生生撞停,虽说听弦吃力得很,倒是令秦狮脸色微变:“好个厉害的年轻人。”

“辜将军,你不该来!”郝定趁秦狮收势而续上一刀,战斗之余对听弦如是指责。

“我知道……我不对!”听弦早就后悔了,认错的同时心却不在这里,一直回看先于郝定到场的那柄战刀的主人,那个最开始救他的人,“郝定,他是谁?!”

秦狮持戟挥舞,迅即便转守为攻,连环数招割刺,一招强过一招,电光刺目,雷声震耳,杀伤力太过巨大,郝定无法分神回答,被迫只能越打越快,刀法豪迈如火,与之雷电相烧,远近天色熬紫。

“将军快顶不住了!辜将军,你还愣着做什么啊!”这时那人终于发话,听语气像是郝定的副将,辜听弦这下完全懂了,忍住内心的震撼,赶紧应言上去帮忙,不遗余力地,携刀冲进那霍霍光华,占据攻守的一席之位。

那时郝定已被秦狮刁钻招式锁死,听弦好不容易挤进,紧忙劈出两刀拦击,郝定才得以脱困重整战力。秦狮向来崇武,先被听弦的锐气震惊,又因郝定的实力动容,如今他二人车轮战,真是求之不得。

“这是他的刀法……”秦狮看出来眼前少年果然和林阡有关系,他的双刀极尽协调,即便左手“乱石穿空”的激越,右手“江山如画”的壮美,不同风格,同时出击,双线进展;十足力道,百般刀象,千倍刀意,和几年前林阡如出一辙,竟也把双刀轻松玩转,刀人合一。

不错,只有这样的刀法,才能和秦狮的雕龙画戟对得上。

“不过,还是欠了些火候……”秦狮一眼就可以看出,此人阅历尚浅,经验太少,顺境中过来的人,不能像林阡那样逆境参悟;一个靠人教出来的高手而已,很多招式,他是练武奇才故而有形有式,他本身性格因素也有血有骨,唯独,少了点魂。

少了这个,威力便减了大半,譬如秦狮在陇陕地宫需要靠绝招“青干断”才能打平林阡的那一式,这一战里辜听弦打出来,秦狮仅需五成力就足以击破。

不过有一点辜听弦比林阡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就是永不屈服的秉性!

才几十招就被虐?可耻啊!战斗怎该是这样结束!甚至不该这样中止!听弦虎口发麻却没退,卯足了劲换招继续顶,连口气都没喘,意欲趁秦狮意想不到而继续进攻,然而铤而走险右刀威力不足、露了个大破绽谁都看得出……和“用兵即用险”一个道理,秦狮果然没想到他落败后会不顾一切继续砍打,但后果是包括后一刻的秦狮谁都能看清楚这个破绽。

赌一把,就赌秦狮他没有后一刻了!

听弦就是听弦,毫不犹豫,胆量奇大,一刀激猛地送进秦狮的防线,但,随之而下的不是秦狮的血,而是自己的冷汗……

电光火石之间,对方的画戟已绕过右刀点到了自己的右胸!堪称神速的秦狮,不愧是动作可泣鬼神,思维再慢,手和戟都跟得上!

亏得郝定眼疾手快,补上一刀防守住了听弦的右路,那一刀来得既及时又巧妙,抢了秦狮唯一一个没法顾及的死角,并且着力点极好,直接把秦狮这一戟挑了回去,秦狮虽然攻势受挫,劲力却已贯彻,听弦右胸和郝定左身,一人吃了一半重击,听弦还好被推开所以力道落空,郝定半身都被击中鲜血淋漓。

“郝定……你的刀法,原来比我还好,竟能把他打回去……”听弦像变了个人似的,他对十三翼素来嘲讽,今天却心服口服,一山还比一山高,哪怕别人没名师。

郝定倒是有点吃惊,这人今天怎么回事,因为我救他而低声下气还好说,可也别这么谦逊啊,我刀法比你辜听弦还差了点吧。

秦狮后退两步收回画戟,当此时周边打斗因主将的停歇而止,他面带欣赏地看着这两位的合作,他最有权力评估,这二人辜听弦武功高些,但实际相差无几,不同处在于,一个适合打头阵缠住敌人,一个能看准机会给出致命一击。

“辜将军,决战之日,谁都少不得。别再这么不小心。”这时郝定低声说。

“我……我知道!”辜听弦连连点头,继续谦逊得不像他自己,并且手忙脚乱地和郝定副将一起帮郝定包扎,郝定身上惨不忍睹,适才秦狮这一戟他身上一次就二十余处伤,还都见血见骨。虽然如此,家常便饭了,郝定不在意。

“将军,如何处置他们!?”那时秦狮的部下们齐问。

“处置?还没打完呢,谁被谁抓住了?!”辜听弦冷笑一声,回应。这才比较像他嘛。

但形势一目了然,一方三人,一方百余。

“还没打完,但不在此时。”郝定镇定看向秦狮,“秦将军,此地恰好位处你我两军交界。”言下之意,并非你境,不算是侵入你领地被抓获,那么,是否不该以多欺少,而应千军万马明刀明枪正面交锋一次?

秦狮很显然是被惊动而来,并不想在这荒郊野外通过非战争形式擒获他们,听到这话,只点头淡淡说了句:“也好,省得你们输得不服。”

听弦脸色一变,却没法否认,此人战力之高,配说这话。

“给你们些许时间,想好要如何在战场与我交手。”秦狮转身,令行禁止,“容他们去。”

“可能也就只有靠我和郝定将军一起合力战他了。”听弦扶着郝定一同踉跄,说时不停地回看那个郝定的副将。他今天和往常不同,就因为见到了这个人。

“是啊,只能靠两位将军了。”副将点头。

“怕是……怕是不成……”郝定原还正常的脸色,在脱离险境后的现在,霎时变得惨白,刚说完这句就吐出一大口血来。

听弦急忙给他运气,情之所至,泪都快掉下来:“郝将军,撑住,别死啊!”

“没关系,死不了!哈哈!”郝定笑而拍他肩膀,“却是肯定不能合力战他了……不过我想,你总比我重要些吧,所以宁可我不能上。”

“什么……”听弦怔在原处,听出了郝定的意思:“将军的意思,是拼死来换我的吗?是料到会有危险,宁可我完好无缺?”

郝定点头,听弦不解其意:“为何?”

“盟王他说,你和邪后,还有那孙寄啸,是榆中武力的中流砥柱。”郝定神智尚还清醒,“真正决战,必须都在。”

“师父……”听弦一呆,心也仿佛被什么一敲。

“辜将军,你是盟王最看重的徒弟,等于他半个儿子。”郝定目光真挚,“所以,我倾尽全力,也要为他保你。”

“嗯……你是山东那边的人,何以也对盟王这样好?”听弦仍然困惑。

“山东那边?哈哈,他虽不是红袄寨的寨主,却是郝定的主公啊。”郝定笑了起来,笑毕,正色说。

听弦得他救命,对十三翼的那丝不满早已烟消云散,听得这话,便连仅存的那点地域差别都没了。郝定这番对林阡的表述,虽然简单,却实实在在,听弦自是被感染,难得对盟军的归属感这么强烈。

走到战马处,听弦赶紧将郝定托上,郝定副将二话不说弯腰后背供他踩踏。

“好,真正决战,必和孙寄啸协力……那小子确实比我懂事得多,为了洪瀚抒,什么都肯做。”听弦话未说完脸色一凝,看着半昏半醒的郝定,是啊,他,郝定,何尝不是为了林阡,什么都肯做。

可我,为什么就不能。

护送郝定回军营后,没有谁责怪他辜听弦,反倒教他很愧疚。

一个人在军营里漫无目的地走,越走腿脚越重,就像灌了铅一般。

心情起伏不定,一因刚经一番腥风血雨,二因郝定适才真情流露,三因……郝定身边的这个副将,辜听弦认识他,也见过!

那是在何时,何地?

同样是天池峡这一带,同样是金人全体要围攻他。

当楚风流的绝杀埋伏已久要将他铲除,他危在旦夕所幸有一把战刀救命,天色太暗他没看清是谁,只记得战刀的感觉,以及身影,后来,与他约见的田若凝便来了。

阴差阳错,自此他一直以为,那救他的人,是田若凝的部下;他也一直以为,他的师父林阡,在那段时间是任他自生自灭的,只会苛责他,没有给予任何实质的帮助或保护;他更一直以为,这世上,再没有人像田若凝那样对他好,好到第一时间来救他。

尽管后来他回归了盟军,渐渐也被林阡和盟军接受,但他却开始不接受林阡,他觉得林阡很多事情都“不作为”“不表态”“事不关己”,以至于田若凝之死他也认为是这样……

越打越好了,越来越懂事了,却为何就这么和林阡渐行渐远了,有那么一段时间,真是疏远到话到不愿讲,如果不是师娘出事可能关系都不会破冰,但连这破冰都是他辜听弦高高在上地可怜林阡赏脸给的。

他怨林阡不作为不表态事不关己,究其根本还不是在这里?在他流浪的日子里林阡没管他死活?

不是的,他到今天才知道,其实师父的人比田若凝来得还要早,真正救了他性命的人其实是郝定的副将。如果不是因为这次榆中大战,可能一辈子他们都凑不到一起,他辜听弦也就永远不知道,原来从始至终,师父都叮嘱所有人要合力保着他,师父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着他……

听郝定的副将说……其实不用说都知道,辜听弦是他林阡的骄傲,也同时是林阡的牵挂,林阡提起辜听弦就很自豪、很痛快,甚少流露的喜色丝毫不吝,可辜听弦现在想象到那一幕就特别心酸。

当别人都在对师父挖心掏肺,全心全意地为他出生入死,任何事情都为他排忧分忧,辜听弦啊辜听弦,只因为你是那个师父最喜欢也最疼爱的人,所以你就有这个资格特立独行?整个盟军就独你敢逆他号令,当面顶撞,还反出师门。

你口口声声说你长大了懂事了,你哪里长大你哪里懂事了。

你总是有那许多的在乎,总是向人索取而从不感恩,反而还要执意索取着更多……

夜风清寒,像当年的锯浪顶,那个只比自己大两岁的少年,凭何就要承担起一个父亲的责任,每晚,真的是每晚,都要来看自己有没有又蒙头大睡。

是因为杀兄长的大仇吗?兄长是怎么死的辜听弦早就清楚了,站在林阡的立场上林阡完全可以说他自己没有错,至少辜听弦死不认罪的性格如果辜听弦是林阡,辜听弦才不会像林阡那样说,是的,我欠你辜听弦,我让你五十刀的机会杀我,报仇。

于是你辜听弦就理所当然地觉得,林阡应该保着你,让着你,惯着你,他欠你的。

你也就理所当然地没有记住那些发生过的细节,譬如你私下潜入祁连山救师娘时连累了辜家军,乱兵中流矢下第一时间出现在你身边救你于水火的男人是师父;

譬如你在战薛焕当日那个第四十一招狠心不救第四十二招却全力来挡的男人是师父;

譬如你初生牛犊不怕虎乱来去挑战齐良臣,昏厥前那个及时赶到生怕来不及的男人还是师父……

乱兵,薛焕,齐良臣,哪个都不是师父随便插一刀就能战胜的,甚而至于可以说哪次没有冒着性命危险?

你只会去计较师父没有做过什么,没有保护你,没有救田将军,没有帮你洗冤,没有吗,真的没有吗。现在盟军里有谁还在说你辜听弦私通外敌?田将军的死,师父一招失误,只怕比谁都要痛心,偏要有个叫辜听弦的傻瓜,不停去提醒他、怪责他、恨他!

至于保护你……

那段漂泊在外流浪的时光,不仅辜家的老臣,还有郝定,可能更多人,全都在暗中策应着你,直到你回归之后既往不咎,师父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后来你屡建功勋,终于有了些许成就,便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成天都骄傲尾巴往天上翘。师父对你的关怀、宽容,到你这里完全恩将仇报,变成了奚落,嘲讽,话中带刺。

你笑对师父说,我愿意帮你背这祁连山的黑锅,我们和师娘一起为你的仁慈买单,我们等你恢复正常状态。你背后议论过,救田将军不及时,救师娘也不力,早作决定不就好了?这些话大半可能也会传到师父的耳里。你多了解林阡谁都不知道,你多伤林阡谁都看得出来。

本事大了,翅膀硬了,师父全都依仗你了,浑然不觉你还能吃好喝好睡得香全是因为师父,脱离了师父的保驾护航,你可能连一天都活不过,没有师父,你什么都不是。

“师父、对不起……”僵硬的腿脚忽而一软,听弦跪倒在地追悔莫及,只恨林阡不在此地,恨不得立即冲到他身边说这句对不起。

握紧了双拳,握到感觉皮肤都开裂:师父,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守住榆中!你等着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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