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山麓中异常闷燥。
安化侍继续朝下方狂奔,却感觉身后的追逐者已经将他彻底锁定。
他的太阴蛇眸可以看到身后的视角,此刻极远处有一抹玄青道衣在若隐若现,始终和他保持着一定距离,貌似在戏耍一般把他当狗来遛!
安化侍咬紧牙关毫不恼怒,他可不是因为一点奚落蔑视就失去理智的家伙。
“嗖——”
“嗖——”
后方又有两道真气波纹传来,看上去好似清水潺潺般毫无杀气,却好似驱赶不掉的萤虫般无孔不入,瞬间又撞在之前脊柱那道伤口之上!
“噗!”
安化侍飙出一口浊血幻化现身,夜行书生秘法被硬生生打散。
他强撑着积蓄紫黑魔气不断闪瞬,将鬼彻横亘在腰间,遮挡在连续承受两次袭击的伤口部位后继续奔跑,依旧没有放弃任何逃生的念头。
上方浓郁的密林外有很多道御空流光划过,看来都是在奉命缉捕他的御空修士,他内视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态,着实是不容丝毫乐观,令他面色发苦却又无可奈何。
若是此时有一处容身之地,依靠皓经丹和古仙宝体的自愈能力,目前的伤势完全可以调养痊愈,可眼下这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方才身后人的两次挥袖,再次将他的五脏六腑打得近乎崩裂,虽说从外表上看去四肢健全,可体内却已然模糊成片溃不成军。
超越凡人四境的强者,果然恐怖到难以想象!
安化侍现在才明白自己见识短浅,虽说他已经接触过许多超越凡人四境的大人物,可还从未与这样的大人物正面交手过,因而对他们的实力状态亦完全不了解,毕竟眼下他还是个未到宗师境的凡人,也根本难以揣测超越凡人四境的高人境界。
境界的差距向来都是难以逾越的,不管是安化侍还是叶苓茯,即便有天纵之资可一人抗衡十位同阶,甚至可与大宗师初境者大战上百回合,但面对相差两个大境界的修士强者,所有引以为傲的天赋与底蕴都会变成儿戏,所有对抗手段亦都会变成以卵击石!
身后的叶崇山貌似有些玩够了,稍稍认真起来拢拢袖口,随即弹指抖出一道比之前浓郁三分的真气箭矢。
无形的箭矢瞬间穿越百丈来到安化侍身前,安化侍很想施展无支祁秘法进一步加固防御,可在这种密林地形中无疑是行不通的。本来面对身后这位煞星就足够疲于奔命,一旦幻化成巨猿形态,等同于彻底暴露了自身行踪,只会招引来更多虎视眈眈的追踪者。
无奈之下,安化侍停下脚步调转身子,举起鬼彻准备硬撼这夺命一击!
“轰——”
“噗——”
真气箭矢剧烈轰撞在鬼彻刀面上,安化侍的太阴蛇眸能够精准判断方位,却做不到以更高速度来躲避攻击。
一向坚不可摧的鬼彻竟被打得稍稍弯曲,真气朝四面八方汹涌激射,随便刮擦到安化侍身上都会皮开肉绽。
承受了莫大冲击的弯曲刀面快速反弹恢复原状,可刀身上携带的劲道却一点不落地轰撞在安化侍前身!
安化侍双手虎口崩裂瞬间脱手,连人带刀一起被轰飞倒退足足五十丈距离,沿途撞碎穿过了无数颗巨大的参天古树,远远看去留下一排被洞穿的镂空树干,洞穿处的轮廓都是安化侍一人一刀的描摹形状,看起来略带滑稽却又残忍无情。
叶崇山依旧闲庭信步身法飘忽,他不打算再继续与安化侍纠缠下去,玄青道袍闪瞬间便来至安化侍近前。
此刻的安化侍趴在地上宛若死狗,身上原本凶神恶煞的鬼彻遁甲纷纷化为黑水,缓缓从安化侍的皮肤上撕扯下来流回到鬼彻之中。
原地只剩下一个血人,从头到脚扎满了棱角分明的木屑倒刺,在绝对实力的碾压下安化侍彻底绝望,除了那双眸子依旧怒意满盈外,只剩下一颗受损严重的心脏还在不屈发声。
“果然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既然敢在龙虎山巅施展祭师秘法,就应该做好被碎尸万段的死亡觉悟。”
叶崇山缓缓来到安化侍近前,一把将他脸上的人脸面具撕扯下来。
当看到安化侍的真容之后,叶崇山很明显神色微微一愣,不过很快便又恢复正常。
“都长这么大了,不过你光长个子不长见识啊,看来还是你爷爷没把你管教得当,不然怎么可能会犯这种必死的蠢事,又怎么可能对一众道门高人如此不怀敬畏之心!”
听闻此话的安化侍双目圆睁,面带讶色地看着叶崇山。
“你是叶家的谁......”
“叶崇山,你和你爷爷心心念念要杀的家伙。”
叶崇山毫无避讳得自报家门。
安化侍听闻此话后剧烈挣扎,无奈四肢百骸都已经严重受损,折腾半晌也没抬起一根手指,连往日里掏出婆罗迦叶吞咽的力气都不曾有了。
这还是安化侍第一次见到叶崇山,往日里心心念念的世仇魁首就在眼前,自己却沦为阶下之囚般只能任其宰割,这种苦楚憋屈实在让安化侍五味杂陈,甚至隐隐间有了一丝求死的懊丧念想。
“我没猜错你吧,以你目前的根骨年纪,能如此痛恨叶家的也唯有温老头的孙儿了,你倒也是毫不避讳,你觉得你带着鬼彻我瞧不出来吗?”
“什么时候知道我的......”
“刚刚追杀的时候,不过这又如何,眼下你必死无疑了。”
叶崇山没有任何喜悦神色,貌似安化侍在其心中只是一只渺小不堪的蚂蚁。
安化侍现在比任何一刻都渴望力量,可现实却又实在让他提不起半分斗志。
以他和叶崇山之间的境界差距,即便他施展罗睺明禅十三道也无济于事,这种毫无希望的绝境的确令人万念俱灰。
“动手吧。”
安化侍缓缓闭上眼睛,不打算再和叶崇山多说一句。
此刻的安化侍浑身颤抖,他虽说满手血腥杀伐果断,但却从来不是个悍不畏死的家伙。
就像以往他常和别人说起过那般,安化侍是怕死的,正因为他之前的命运太过凄惨,能活到今天亦是实属不易,因此安化侍比任何人都珍惜生命,也比任何人都贪生怕死。
人都贪生,也都会怕死,安化侍不觉得这有什么好丢人的。
叶崇山能感受到安化侍的畏惧,虽说这少年面目冷峻言语也颇为洒脱,可无数微表情已经昭示出其内心惶恐。
抖抖手腕,拍拍安化侍旁边一块烂木桩的苔藓,叶崇山竟缓缓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许久。
许久。
叶崇山还是没有动手。
安化侍睁开眼皮看了他一眼,发现这家伙正在仰头看着斑驳弄影的高天。
“你在等什么?”
安化侍问了他一嘴,叶崇山并未答话。
这个权倾朝野的叶家之主,貌似比叶苓茯还要傲气几分,自然不会理睬一位将死鼠辈的提问,即便要说话也是由他来做主导,毕竟这才符合叶崇山引以为傲的身份。
“你爷爷现在还好吗?”
“死了。”
安化侍实话实说,到了这种地步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死了吗,的确,也该死了。”
叶崇山丝毫没有死者为大的尊敬,时时刻刻以居高临下的修行者身份来审视众生疾苦。
安化侍面无表情没有辩驳一句,叶崇山看了一眼鬼彻,随即竟长叹了一口气。
“其实南靖四大家族的事,归根结底来说是上一代人的事,你这种后辈根本没必要去瞎掺和,你以为你得到了鬼彻便握住了屠刀,殊不知你这条路从一开始就走不通的。”
“上一代人的恩怨,你不还是让你儿子在龙虎山上了结,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就少在这里胡乱说教!”
安化侍言语上不落下风,叶崇山闻言反倒是干笑两下。
“想当初,若是公羊子没把鬼彻给到你,可能你现在还是一个平凡之辈,我也不用费尽心力派稽查司去满天下搜捕你们爷孙了。”
乍一提到公羊子,即便安化侍再万念俱灰也不得不重视起来。
“我师父为何会被困在大道登仙阁?”
“你别问我,是他自己的选择。”
“信口胡诌!”
“你爱信不信,你以为他给你鬼彻是疼惜你这个徒弟,殊不知恰恰是害了你,也害了他自己啊。”
叶崇山又莫名其妙地感叹了一嘴,他根本没打算跟安化侍把话挑明,毕竟安化侍也完全没有让他说出真相的资格。
正说话间,四周又有几道破空之声传来,看来是其它搜捕修士赶到了。
安化侍见状不为所动,毕竟眼下他已经陷入僵局,再来多少人也不过是一死了之的事。
可是,身旁的叶崇山貌似不这么想。
他挥袖荡出一片玄青光晕,安化侍见状闭上眼睛准备赴死,可等了半晌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安化侍睁开眼睛,赫然发现周身已被罩上一层浓烈的真气结界,连空气流动都变得稍稍清冷了些,貌似来到了一方域界一般体感玄妙。
他不晓得叶崇山要做什么,便在此时不远处落下两道青光,正是澹台椿和叶良镛。
二人来到近前朝叶崇山作揖行礼,却根本没往安化侍这边看一眼。
“崇山大人,我们寻遍了大半个龙虎山脉,还是没能找见行凶之人,我估计此僚多半是有极高深的隐匿秘术傍身,此刻应当已经离开了龙虎山地域。”
说话的是叶良镛,澹台椿闻言亦在旁边点头附和,可安化侍此刻却被他们说得有些发懵。
咋回事?
他们看不见?
结界中的安化侍又观察了半晌,期间有好几次和叶良镛眼神对撞,可叶良镛却好似在看空气般潦草划过,貌似当真是看不到安化侍一丝一毫!
安化侍瞬间便明白过来,这结界很明显是叶崇山故意为之,他不想让别人看到安化侍已被抓获!
只是,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