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江的下游,钱潮江的江中,有一座名为小鹦鹉洲的小岛,乃是高锁县宁家的祖坟所在之处。
高锁县一共有四大家族,宁家乃是其中之一,数年前曾出现了争夺家主之事,让外人看了不少笑话。却不想,那新上任的年轻家主,着实了得,在科举上一路高歌猛进,连中三元,整个高锁宁氏也跟着飞黄腾达起来。
没过多久,中了状元的年轻家主,便因为心上爱人的死,辞官还乡。
宁氏中,也有不少人暗自埋怨,觉得他放弃了在朝廷上做大官的大好机会,但那毕竟是家主,他们自然也管不了。
却未想,一年之后,在年轻家主在京城里出将入相,深得天子信任,把持权柄,以至于高锁宁氏,也再度风光起来。
那个时候的高锁宁氏,连地方上的县官、知府,对他们都不敢得罪。在自以为朝中有人的情况下,宁家到处圈土占地,时时有恶奴伤人的事件发生,甚至也曾发生宁家的人抢夺民女、打杀人命的事,最后却都被地方官员帮着强行压下,远在京城的家主自也顾不到此间。
只是,仅仅数月过后,天子驾崩,新帝登基,那年轻家主竟被问罪。高锁宁氏的各家,也吓得赶紧与那宁江撇清关系,并趁着其逃亡,自行举行族会,另选了新的家主,并将那宁江兄妹两人,一同从族谱中除名,如此方才安下心来。
紧接着便是风云变化,到如今,随着蛮军南下、天子南狩、临安城破,临江郡也一度落到蛮军手中,郡中的各个大户骇得尽皆南逃,途中遭遇蛮族铁骑,也被杀了不少人,宁氏自然也不例外。
直等临安收复,逃亡的人战战兢兢的归来,土地与田产被抢了不少。北方南下的门阀、南方自身的豪强,在这种风卷云动的乱象之中,彼此冲突。无权无势,哪怕手中握着大量的田契,也等同于废纸。
若说以前,碍于宁翰林的声名,大家还不敢随便为难宁氏,待现在,既知宁江早就已经被从高锁宁氏的族谱中除名,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宁翰林在乎他的这些族人,夺去的田产和土地,自也无人归还,宁氏也一下子破落了下来。
唯有县城中的其中一座豪宅里,住着一对老夫妇,周围的人,习惯上将他们唤作老何与何妈。
这老何与何妈,原本只是宁府中并不如何为人看重的苍头和老婆子,那时,宁府的少爷刚刚服完父丧,行冠礼时,竟被族中的堂叔陷害,眼看着,不但继承不了产业,甚至马上就要问罪入狱。府中的其他人全都忙着讨好“新族长”,唯有何妈,看府中的姑娘可怜,始终陪在姑娘的身边,安慰着姑娘。
却未想到,没过多久,少爷竟夺回了族长之位,其后,虽然也有不少人赶来巴结,少年与姑娘却只将他们夫妇二人留在身边服侍。
因为继承了家业,少爷变成了“老爷”,大半年后,便带着姑娘,入京赶考,老何与何妈因为年岁已老,也就未跟着少爷和姑娘北上,只是留在家中看家。再后来,连中三元,辞官还乡的老爷又回来过一趟,在家中并没有待多久,便又带着姑娘离开了。
老爷出事后,被宁氏的各家联手从族中除名,原本属于老爷的田产,也都以族规的名义夺走。只留下了这一处宅府,原本也几乎被夺,只是不知因何原因,想要将老夫妇从府中赶走的人,尽皆出事,便连仗着威风,刁难老夫妇的新家主,竟也无端端被人在半夜从家中抓出痛揍了一顿,扔到河中,差点淹死。
后来,京城沦陷,新天子在临安登基,整个铜州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再加上北方的豪门世家,纷纷南逃,各种争权夺利。这对老夫妇,却也始终守着这座宅府。
期间,曾有新上任的知府,不知深浅,看中了这个宝地,方自寻上门来,当天晚上,床头就插着一支飞刀,陪他睡的小妾吓得疯了。
又有来历不明的道者,前来拜访二老,并为二老诊脉练丹。服下他所炼制的丹药后,年轻时常年劳累,老来逐渐体弱的二老,竟是脸色红润,黑发复生。
后来,才有人知道,那道者竟然是以炼制丹药闻名的伍柳仙宗的长老级人物古裳道长。
伍柳仙宗炼制的丹石原本就是重金难求,想要请这位伍柳仙宗的长老上门炼丹,这是王公贵族也难以做到的事,谁也不知,他为何竟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亲自为这地位低下的老仆和老婆子炼丹。
又一日,两位老人竟被来历不明的江湖人接走。
没过多久,便发生了蛮军南下之事,天子南狩,临安沦陷。铜州的各个大户,在逃亡路上,被蛮军又或路上的乱军、贼寇杀了不知多少。
渡江的蛮军覆灭之后,有权有势的王公贵族,趁机四处圈地,没有靠山的小地主大量破产,高锁宁氏也未能逃过这样的命运,许多人回到家中,宅院被抢,土地被占,上告无路,请托无门。
这已是无人的宅院,自也受到不少北方逃下来的,空有金银、地位,却无土地的世家门阀的窥视。
终于,有人忍不住迁了进去,结果当天晚上,就被人打断了腿,扔了出去。那家人原本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北方世家,虽然因为蛮族入侵,举家南逃,失了土地,但在朝廷中,却也还是有许多错综复杂的门路。出事之后,他们悲愤中告上朝廷,结果朝廷上下,竟无人敢管这闲事,甚至有人说他们好不晓事,也不看看那宅府本是谁住的?
再后来,某一天,一群来历不明的神秘人,进入府中,对整个宅院和后园进行大幅度的翻新,府邸焕然一新。翻修完后,一名大汉,当着全城人的面,扛来一块巨石,他竟以徒手,将那大石劈开,又以骇人听闻的指力,刻上“其德有余”四字,将石往门边一放……那字其实不是太好看。
但却已惊动全城,只因为,以兵器毁石容易,但只凭着手指刻字,即便是寻常的宗师级高手,也未必能够做到。
那群神秘人离去之后,两个老人便又住了回来,日常里,除了看守其实已无人敢再招惹的宅院,养养鸟,种种花,指使着为数不多的几名丫鬟在平日里打扫打扫,也没有太多的事做。
唯有这一日,两位老人要比平日里忙碌了许多,只因为……他们的姑娘回来了!
那天晚上,小梦在哥哥的床上滚来滚去,颇有一些怀念的感觉。
因为有何妈的天天打扫,哥哥与她的房间,不但干干净净,且与他们离开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回想着小的时候,虽然有丫鬟在外头守候,但一个人在自己的床上睡,依旧觉得害怕。那个时候,她就会抱着枕头,跑到哥哥的房间,和哥哥一起睡。
因为母亲在她小的时候,就已经去世,父亲又一向都不管事,对她来说,哥哥实际上已经是取代了父亲和母亲,成为了她唯一的依靠。
而父亲病逝时,她也不过就是十一岁,对原本就沉默寡言的父亲,并没有太多的印象,到现在,其实连长得什么样子,都已不太记得了。
这些年,跟着哥哥,在江湖上东奔西走,颇有一些四海为家的感觉,此刻终于回到这里,在哥哥的床上滚了滚,感觉上,似乎还残留着哥哥的味道,好生怀念。
外头,春笺丽则和何妈一同说着话儿,顺便打听着宁江小时候的趣事,以便日后可以用来取笑他。
实际上,这也已是春笺丽第二次来到这里。
只不过,第一次来时,已经是前年的事了,因为京城天降陨石,“砸死”了长公主,宁江辞官还乡,回到家中住了半月,便又继续南下,往龙虎山去了,而她也跟着宁氏兄妹两人。
仔细想想,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对那家伙喜欢得不得了,虽然时不时的就被他气得跳脚,但一直忍耐、忍耐、再忍耐,终于,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她也终于如愿以偿的熬到自己被那该死的混蛋睡了……为什么别的美女都是被人追,我却是倒贴还要被人嫌?
想到这里,她颇有一些郁闷。
话说回来,那家伙说是要去富春江一趟,富春江如今可是被称作江南的小秦淮……他不会抛下她和小梦,跑到那种地方去吧?
想着想着她又郁闷了。
园子外头,秦无颜和秦小丫儿为两位姑娘做了夜点,一同端了过来,小刀则蹲在一座假山上,竖着猫耳,摇着猫尾,吸收着升上夜空的明月之精华,在它的身周,光点流转。
到了夜半,笺丽、小梦两人便一同睡在了宁江的床上,喁喁细语。
天快亮时,宁江连夜从富春江赶了回来,在秦无颜的服侍下换了衣裳,回到自己屋中,见两个少女都睡在他的床上,干脆就与她们一同睡了。
第二日的下午,宁江带着妹妹、情人、猫耳猫尾的小猫女、通房大丫鬟、侏儒女,一同登上了小鹦鹉洲。
在父母的坟前扫完墓后,他们进入了内部的小隋侯宫。不过这个时候,小隋侯宫里的珍宝,基本上都已经搬空。
要做一个江湖救急、仗义疏财的武林盟主,其实也是非常耗钱的。何况还有天地会的运作等等,也都需要资金。
当然,对于宁江来说,钱原本也就是身外物,并没有太多的用处。又或者说,如果他真的只想以挣钱为目的,重新积累起一个小隋侯宫的珍宝,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傍晚时,他把情人和妹妹一同叫来,告诉她们,自己即将北上的消息。
“那我们呢?”两个少女眼巴巴的看着他。
“跟我一起去吧!”宁江笑道。
“耶!”两个少女兴奋的击着掌,她们最担心的,就是他又扔下她们。
宁江笑了一笑,虽然一开始,的确是有不带她们的打算,毕竟北方目前,远比江南危险的多。不过仔细想想,其实待在自己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如果连自己的保护不了她们的安危,难道还去指望其他人?
更何况,实际上,如今的她们,可都已经有了宗师级的实力,原本也就不需要有太多的担心。之所以不放心,纯属自己身为哥哥和男朋友的习惯。而且,从仙道的角度来说,她们现在真正需要的,依旧是江湖上的磨砺。温室里的花朵,是难以有真正的、大的成就的,让她们跟着自己,到北方磨炼一方,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当然,我们不能就这样直接北上!”宁江说道,“在我北上的这段时间里,秦陌、秦泽、秦坎他们会利用各种手段,制造我仍然留在江南的假象。这一次,拜火教必定不会放过我,把他们派出的杀手引到南方来,我自己则到北方去,也刚好避开他们。至于你们两个,干脆就继续用‘混江双蛟’的身份上路吧,反正‘混江双蛟’在西南方的时候,是在众人面前露过脸的,现在已经没有人会把‘混江双蛟’和你们的真实身份联系在一起。只是在武学上,笺丽不可再用罡元剑法,除非遇到真正的强敌,也尽量少用火,趁着这几天,干脆另外再练一套剑法好了。”
又看向妹妹:“小梦,以混江双蛟的身份上路时,你也不能再用璇玑剑舞,就用你以前在京城时,练过的鸳鸯刀吧,或者改成一长一短的蝴蝶双剑也可以。”
小梦脆生生的道:“哥哥,我知道了。”
春笺丽抬起头来,郁闷的道:“说起来,那个时候,小梦特意练上一套刀法,扮成那双刀孝女,难道纯粹就是为了跑去杀我?”
小梦摸着脑袋:“那个……哈、哈哈,没有啦……哈哈!”
“唉!”宁江左手负后,右手握着折扇,“那个时候,如果不是我英雄救美,你就被小梦杀掉了,果然还是我好吧?”
“明明就是你指使的好不好。”春笺丽抓狂。